猜中一盞燈得三文錢,原本也隻是小販想讨個彩頭,可奈何柳折就定定站在他跟前,猜起來就沒個完。
“入門無犬吠。”柳折展開紙條,思考片刻後,便看向趙豐年,向他肩上戳了一指,“問。”
趙豐年被他戳得猝不及防,傻愣愣道:“掌櫃的,問什麼?”
柳折不搭理他,已從小販手裡接過三文。
趙豐年哭笑不得,瞥一眼他越來越鼓的錢袋,打趣道:“掌櫃的,再這麼猜下去,都夠我這個月工錢了。”
柳折心情正好,不與他計較,再展開下一張紙條,問道:“無頭無尾一畝田。趙豐年,你可會解?”
趙豐年搖搖頭,“不知。”
“這是魚。”說完,柳折又将三枚銅闆收入囊中。
趙豐年一臉驚歎地鼓掌,而後又笑道:“掌櫃的,你從前可是哪的燈謎匠人?”
“少貧嘴。”柳折悠悠地繼續向前走着,挑選自己想解的燈謎,随口道,“從前我閑着無事,便讓那人教了我許多……”
說到一半,他猛地頓住,臉上笑意漸隐,最終變回往常的無波無瀾,不悲不喜。
趙豐年見他這模樣,也不由得收起笑意,小心翼翼道:“掌櫃的,可是……我說了不該說的?”
聞言,柳折瞥他一眼,隻淡淡道:“無事,不必提了。”
說着,他從旁邊随手抽下一枚謎面,拿到眼前,“船的一半還是船?”
趙豐年湊過來看,須臾後,便睜大了眼笑道:“我想到了,是舟。”
……
柳折皺着眉頭看他一眼,将字條扔回攤上,扭頭就走。
“掌櫃的!”趙豐年從小販手裡接過三文,便急匆匆地追上來,疑惑道,“掌櫃的,怎的突然生氣了?”
柳折回過身來,伸手戳上他的胸膛,咬牙道:“來年,後年,任何一年,都不許再喊我過上元節。”
“……”
心知這是惹生氣了,可又變相得了個以後數年的許諾,趙豐年心情複雜。
看見這滿河面的河燈與天上的孔明燈,他靈機一動,獻寶似的掏出剛才那三文,“掌櫃的,來年不過,今年再逛逛,我們去放河燈吧。”
……
三文錢能放什麼燈。
柳折看了他半晌,還是收走了那三枚銅闆,淡淡道:“這三文以外的花銷,都由你出。”
隻要他願意去,把積蓄花光都無所謂。趙豐年笑呵呵地點頭,颠颠地再跟上去。
河燈款式大同小異,兩人沒走多遠,便随意在一個小販手裡買了兩盞河燈。
點亮河燈後,二人便也将河燈放在水面上,靜靜地看着它們順流而下。
趙豐年看看燈,又看看柳折,問道:“掌櫃的,你可有許什麼願?”
柳折望着那遙遙飄去的河燈,搖了搖頭,“沒有。”
趙豐年疑惑道:“為何不許?”
……
因為從前已許過願了。
柳折再搖頭,偏頭看向他,“你呢?”
趙豐年蹲下身去,将方才兩人放到一旁的花燈拾起,塞回柳折手裡。
他微微低頭,看着柳折的眼睛,輕聲道:“我許的是,我見衆山皆草木,唯獨見你是青山。”
……
燭火搖曳間,趙豐年的臉也忽明忽暗。可柳折隻見,他那雙眼裡糅着深情,單單看向自己。
許久前才壓下去的錯亂心跳又漸漸複蘇,被他攬過的肩頭與隔衣袖牽過的手也開始隐隐發燙,溫度遊移,就快要染紅耳尖。
二人皆一言不發,就這麼靜靜地對視許久。
上元佳節終究喧鬧,河邊也總有小娃娃亂跑亂撞。
倏然,柳折一個不留神,被橫沖直撞的孩童撞了一下腰,眼看就要向河裡倒去。
心念電轉之間,趙豐年也顧不上之後如何,已下意識地伸手摟過柳折的腰,将他擁入懷中。
多年未觸碰過的人又重回懷抱,趙豐年克制再三,才低聲問道:“掌櫃的,沒事吧?”
被他拉了個措手不及,柳折靠在他胸膛上愣了好一會,才緩緩仰頭看向趙豐年。
卻一不小心,撞進他滿目柔情。
……
柳折猛地推開他,低着頭不看他的臉,隻嘟囔道:“這算哪門子的願。”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向客棧方向走去。
*
回到客棧時,衆人皆未歸。
柳折将手裡花燈熄了,随手扔在一邊,就要走回後院。
趙豐年跟在他身後撿起那花燈,放到牆角歸置整齊,又小跑過去攔下柳折。
柳折心亂如麻,再見他更是亂上加亂,不由得皺眉道:“趙豐年,你又有何事?”
趙豐年沖他笑道:“掌櫃的,今日我還能提一個要求嗎?”
……
他會有今日,隻全因前日多聽這趙豐年說了兩句話!
柳折抱胸看他,“你且說。”
趙豐年眨眨眼,“我還能聽你吹笛子嗎?”
柳折盯着他,涼涼道:“我隻答應過與你去燈會。”
趙豐年抿抿嘴,點頭道:“那是自然,是我逾矩了,掌櫃的早些休息。”
說完,他便直起身來,徑自走向那牆邊的小闆凳,學着柳折以往那樣,仰頭看着那月亮。
柳折看了看他,歎了口氣,轉身回房。
片刻後,又握着竹笛坐到趙豐年身旁。
趙豐年笑意早就爬上眼角,卻故意不看他,明知故問道:“掌櫃的,找我有事?”
柳折涼涼看他一眼,“想聽什麼?”
趙豐年見好就收,轉過頭來看着他,傻笑道:“先前去市集時,聽别人用古琴彈過一首曲子,不知掌櫃的會不會,叫鳳求凰。”
柳折正低頭用衣袖輕輕撫着手中竹笛,脫口而出道:“不會,給你吹送别。”
趙豐年被他噎住,半晌,才憋出來一句,“别啊,阖家歡樂也成。”
柳折看他一眼,壓下淡淡笑意,緩緩擡手,将竹笛抵在唇邊。
笛聲響起,卻與往日幾首截然不同。
……
竟真是鳳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