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折緩步走到床邊,又在小闆凳上坐下,細細打量起他的長相。
這張臉與他本來面目毫不相幹,平時醒着興許還能從眼神中看出幾分機靈,現時合上雙眼靜靜躺着,便隻剩憨厚。
恍然間,柳折仿佛又回到了開門撿到趙豐年那日。他也是在一旁這麼看着,趙豐年滿頭風雪,昏迷不醒。
柳折歎一口氣,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又輕輕描摹他的眉眼,指尖久久不願離去。
許久後,他似是疑問,又似是自言自語,“沈雲舟,你為何來找我?”
說着,他又歎一口氣,“你做你的王爺,我過我的日子,如此相安無事一生,不可嗎?”
一室寂靜。
柳折伏在床邊,枕在他臂上,認命般的喃喃道:“沈雲舟,你快走吧,你再不走,我怕我真會舍不得你了。”
他仍是沈雲舟時,便時時刻刻都牽動柳折的心,如今他以趙豐年身份再次靠近,柳折也因那相似的眼神而無法抗拒。
誰料到,二者竟是一人,柳折心底再多埋怨,也還藏着難以自持的喜悅與深情。
……
許久後,趙豐年指尖微動。
柳折乍然而起,拉起他的手,“雲舟,你醒了?”
趙豐年太久沒聽他這樣喊自己,不由得晃了晃神,才緩緩擡手,抹去他眼角淚痕,笑道:“怎麼哭了,還哭得如此好看。”
柳折沒好氣地拍掉他的手,見他要坐起身,又去扶他。
期間,趙豐年一直盯着他的臉,待坐好後,搖了搖二人還牽着的手,輕聲道:“掌櫃的,你說你舍不得我,可是真的?”
柳折立即甩開他的手,“我沒說,你聽錯了。”
“我聽見了,你莫扯謊。”趙豐年又去牽他,把他手握在手心,“掌櫃的,别趕我走,别生氣了。”
柳折斂起表情,垂眸道:“王爺,怎的是我趕你,是你要早日回家才是。”
趙豐年搖頭道:“此處便是我家,我哪也不去。”
柳折被他的理直氣壯噎住,片刻後才皺眉道:“王府才是王爺的家,有妻有兒,窩在這裡像什麼話。”
聞言,趙豐年一愣,疑惑道:“我前兩日便想問了,什麼妻兒,我哪來的妻兒?”
柳折見他還在裝傻,心頭多年委屈頓時噴湧而出,頃刻間又紅了眼眶,嚷道:“皇帝不是為你許配了一戶什麼千金嗎,你竟又想騙我!”
聽見這話,趙豐年才從腦海中翻出來零星記憶,呆呆道:“我早拒了皇上,我與那千金也壓根沒見過面。”
……
柳折一怔,半天後才冒出來一句,“你真的未娶親?”
趙豐年比他更愣,雙眼直直地盯着他,不停搖頭。
柳折:“……”
若趙豐年未娶妻,那他從王府裡跑出來,藏了這麼多年,被思念煎熬了這麼多年,究竟成全了個誰?
若被他知曉出走真相,豈不是會嘲笑自己到老?
霎時間,一種莫名的羞意湧上心頭,柳折登時就想轉身逃跑。
趙豐年見他要走,連忙伸手去拉,伸手到一半,又擰着眉毛哎喲哎喲地叫起來。
柳折腳步一頓,立即又回頭坐到床邊,邊扶他邊皺着眉頭罵道:“能不能安分點,我又不是你府上下人!”
趙豐年變臉似的笑起來,手臂一用力便将人輕松拽入懷中,“承影,我明白了,原來你是因為吃醋才跑的?”
柳折一掌拍他臉上,“不行?與其被你趕走,不如我自己走。”
“我怎麼可能趕你。”趙豐年将他手拿下來握在手心,再豎起三隻手指,朗聲道,“我沈雲舟可當天發誓,家中莫說無妻無兒,連爹娘都全死了。”
他話說得相當大逆不道,柳折一把拍掉他的手,“又在胡扯,當心遭雷劈。”
趙豐年也不怕,撇了撇嘴,嘟囔道:“早知如此,我第二天便來尋你了,哪還等到現在。”
柳折斜眼睨着他,“你一直知道我在這?”
趙豐年眨眨眼,見他不似生氣,才點頭道:“知道的,我一直跟着你。”
……
世上竟有人能将尾随說得如此正大光明。
柳折看了他一會,忽然道:“那你為何現在才來?”
趙豐年心頭頓時軟成一片,湊到他眼前,委屈道:“我以為你怪我隐瞞身份騙你,所以一直不敢見你。前段時間六大派秘籍失竊,鬧得滿城風雨,我便覺得來了機會,才敢出現。”
一提起這個,柳折就來氣,“你的機會就是又诓我一次?”
“絕不是,我原本也打算以原本相貌出現的,”趙豐年面不改色地扯謊,“易容是鐘九崖的主意。”
柳折掰開他的手,“又幹鐘九崖何事?你莫扯别人下水。”
趙豐年搖搖頭,正色道:“為王妃回府出謀劃策,是他分内之事。”
柳折沒好氣地拍一下他腦袋,“我一個男人,說什麼王妃。”
“你不當也行。”趙豐年捧起他的臉,笑道,“你去做王爺,我當你的王妃。”
柳折不想再搭理他,推開人正想起身,就聽見房門被敲響三聲。
來人也不客氣,下一刻,直接推開。
……
紀泯端着藥碗站在門外,看了看屋内兩人的姿勢,又看了看手裡的藥,猶豫許久,最終才緩緩邁了進來。
他眼觀鼻鼻觀心,努力隐去自己的身形,打算放下藥碗就溜之大吉。
誰知,已站起身的柳折叫住了他,“紀泯,伺候王爺喝藥。”
紀泯無力反抗,隻好點頭應下,端着碗就湊到趙豐年身旁。
一湊過去,他就嘿嘿一笑,小聲道:“王爺,我就說這法子管用……”
他話未說完,趙豐年就已伸手捂上他的嘴,看着房門方向,幹笑道:“掌櫃的,都是誤會。”
柳折狠狠瞪他一眼,立時走回來,咬牙道:“趙豐年,你又騙我!”
趙豐年趕忙站起身拉着他,速度之快哪有半分方才虛弱模樣,“掌櫃的,都是紀泯他們兩兄弟的主意,我是被迫的。”
紀泯:“……”天地可鑒。
柳折自是也不會信他,揪起他的領口,正想開口,就隻聽外頭忽地一聲驚叫,電光石火間,陶瓷碎裂聲不絕于耳,令人心驚。
柳折又瞪趙豐年一眼,問道:“這也是你的苦肉計?”
趙豐年有苦說不出,也顧不上答,連忙扯過二人沖出門外。
跑到客堂處,竟隻見何晏昏死在櫃台前,身上數處刀傷,身後架子上的酒壇摔在地上裂了一地,才換好的桌椅闆凳又遭了殃,一地狼藉。
門前,數道血迹向觀山亭方向蔓延,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