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田人遠在丹陽城,仍常通過紀泯的手段給他們寄信。
隻是他這信,柳折看了一會,發覺幾乎看不明白,便幹脆扔給了孫子喻,又跑到木屋前那塊田地邊曬太陽。
來無名村後,似乎也治好了他總坐着發呆的毛病,改為躺着發呆。
躺是躺在趙豐年親手給他做的藤編躺椅裡,發呆也是呆得有趙豐年冷時給他添衣送手爐,熱時給他遮陽扇扇子。
孫子喻看了一會江青田那信,很快也沒了耐心,又扔給紀泯後,便拉着柳歸雲站在宅院門前,不遠不近地看着那倆人,啧啧稱奇。
柳歸雲笑着看了眼柳折,給孫子喻比劃一通。
孫子喻搖頭道:“客棧都賣了,怎麼還是掌櫃的待遇,王爺還是對掌櫃的太過嬌慣。”
柳歸雲給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再指指木屋方向。
孫子喻看熱鬧不嫌事大,往前走幾步就高聲喊道:“掌櫃的,莫要再躺了,過兩日與我們下山去趕集!”
一口氣喊不完兩句話,他氣喘勻,又再喊起來,“王爺,莫把掌櫃的寵壞了,他這人太過怠惰,就得多幹活。”
他話音剛落,那頭柳折登時就要拍案而起。
趙豐年笑着湊過去和他說幾句話,柳折皺起的眉頭又瞬間松開,人也閑閑地躺了回去。
孫子喻樂不可支,整個人幾乎要趴到柳歸雲肩頭。
柳歸雲正想擡手拍拍孫子喻的背,就見台階下方猛地沖上來一人,神采飛揚。
來人正是紀泯,見到他們就開始嚷,“子喻,我也要與你成親。”
孫子喻:“……”沒睡醒?
紀泯把江青田的信遞過來,指着他最後一段,“青田這裡說,他下月要與夏百川成親,問我們趕不趕得及過去。”
柳歸雲看看這橫七豎八的字,又看看紀泯,再看看孫子喻,一臉驚異。
頓時,他也顧不得這兩人在這無聲對視,連忙跑進宅院裡,叫來了紀一笑和陶安居。
紀一笑聞言更是大驚,“成什麼親,你們不是兄弟?”
紀泯皮笑肉不笑地看他,“哥,子喻與我睡一間房快半年了,你脖子上究竟是個腦袋還是冬瓜?”
紀一笑嘴角一抽,再心虛地看一眼陶安居,擺手道:“莫說這個,隻是你怎麼突然想起要成親?”
“就是!”孫子喻終于從震驚中緩過神來,“青田要成親,你又湊什麼熱鬧?”
紀泯理直氣壯道,“這信送過來都得十天,我們趕過去也得小半月,必然是趕不及。”
說着,他伸手攬上孫子喻的肩,“既然趕不及青田的,不如我們這邊也辦辦喜事,與他同日成親。”
孫子喻:“……”
柳折不知何時已經和趙豐年一同走了過來,看了眼孫子喻的表情,點點頭,幸災樂禍道:“是個好主意。”
*
可成親到底也不是個簡單的事,要買喜餅,要買新衣,還得裝點新房,麻煩得緊。
正好兩日後,山下懷州澤陽城中有市集,衆人一合計,便打算讓陶安居和陶萬裡對他們進行一番喬裝,一同下山去。
不過,他們人多,一群人讨論許久,決定兵分三路。
孫子喻、柳歸雲、紀泯、陶萬裡、何晏五人一起,陶安居不願下山,紀一笑擔憂他安危,便也留在山上看着。
而柳折原也不想出門,趙豐年拉着他勸了半日,才不情不願地應承下來。
二人出發得晚,等繞到雁歸山時,已是日上三竿。
趙豐年又換成了那張淳樸憨厚的臉,走在前邊,時不時回頭看柳折一眼,笑道:“折兒,照你這個速度,我們到城裡,怕是正好能趕上晚飯。”
柳折聞言,狠狠瞪他一眼,怒道:“嫌我慢,便别去了。都怪陶安居給我弄的這身行頭,渾身不得勁。”
他隻讓陶安居給他換一張臉,怎的連男女都換了!
還有這身裝扮,頭上竹钗便罷了,可腿上這襦裙輕飄飄的,他每走一步都得思忖打量,步步小心。
不知陶安居平日扮女子,究竟為何如此得心應手!
柳折越想越不忿,擡手一把拍開趙豐年伸過來的手。
“是是,都怪為夫說錯話。”趙豐年也不惱,再伸手拉住他,笑容更甚,“娘子慢些,莫摔着。”
這襦裙着實難辦,柳折也不再推他,心安理得任由他扶着,繼續向下走去。
走着走着,趙豐年的手不知何時,就悄悄滑到了柳折腰際,輕輕摩挲幾下,笑道:“娘子,到了山下,你可得叫我夫君。”
柳折不假思索地拍掉自己腰上的那隻手,依舊看着前方,淡淡道:“曉得了,念叨一天了,聒噪。”
趙豐年得了應承,自是不敢再多嘴,二人便如此慢騰騰地下了山,入了澤陽城。
所幸市集還未散,街道上仍人頭攢動,馬車行人絡繹不絕。
柳折站在街口,又犯了難。他偏頭看向趙豐年,緩緩道:“這似是,比上元那日人還多。”
趙豐年也想起那次燈會。
隻是那時,他們一人心頭愁緒不散,一人心有千言卻不敢言說,情愫暧昧,令人心癢。但如今二人早已心意相通,互訂終身,自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念及此,他緊了緊柳折的手,笑道:“我牽着你,這次可不許再松開了。”
柳折淡淡瞥他一眼,點頭道:“曉得了,夫君。”
趙豐年更是眉開眼笑,歡天喜地。
市集上物品令人眼花缭亂,柳折多挑幾件就忘了自己來此目的,也不再嫌人多,徑自站在一個瓜果攤前,便閑閑地和那小販讨價還價來。
他原本音色低沉,此時刻意捏做女聲,多少有點怪異。再加他毫不留情的還價方式,聽得那小販是冷汗涔涔,毫無招架之力。
一炷香後,趙豐年看着他從小販手裡接過滿滿一袋柿子,不由得無奈道:“娘子,這些哪裡吃得完,青田也不在。”
柳折低頭數着袋裡柿子數量,“村裡還有那麼多人,他們平日裡對我們多加照顧,總得也給他們送點。”
趙豐年聞言彎了彎眉眼,擡手輕刮一下他鼻尖,“掌櫃的就是掌櫃的,還是老樣子。”
說着,他泰然自若地牽回柳折的手,“别忘了,我們還得給子喻準備聘禮,以及買我們的賀禮。”
柳折腳步一頓,而後又面不改色地繼續向前走,淡淡道:“曉得,我沒忘。”
趙豐年笑着捏了捏他的手心,“你忘了。”
柳折微微皺眉,“沒有。”
趙豐年行雲流水般攬着他躲過身旁行人的碰撞,随後看一眼他,輕笑道:“是,沒有。”
柳折:“……”
二人再走一路,也思索了一路應該為孫子喻準備什麼樣的聘禮。
最後,尋到了一家布莊。
布匹店掌櫃見二人相攜而來,便趕忙從櫃台後快步走出迎上來,笑道:“二位可是來看料子?我們店裡價格實惠,二位挑好後量好尺寸,也可在店裡制作。”
說着,他看向趙豐年,彎了彎腰,“若家裡孩童年幼,不便出門,也可上門丈量。”
趙豐年眨眨眼,正向應聲,就被柳折狠狠捏了一把手心,原本的話到嘴邊立時拐了個彎,正色道:“沒有孩童,是來幫家裡人準備聘禮的。”
掌櫃點點頭,“二位随便看看,相中哪樣我為二位取來。”
趙豐年偏頭看向柳折,問道:“娘子,我們選哪種?”
照理說,他們作為孫子喻家人,為他準備聘禮,自是要挑最好的。可紀泯時不時随紀一笑出門辦事,上蹿下跳的,再好的料子到他身上,不出十日也得變破布,白費銀兩。
柳折思忖片刻,擡手指向掌櫃身後的一匹布料。
趙豐年順着望去,便見那是一匹藕粉色緞紋棉布,上頭繡有二喬玉蘭紋樣,靈動無比,十分嬌嫩。
轉眼間,掌櫃也已将那匹布取下,放到二人面前,再雙手一擡,連連誇起柳折好眼光。
趙豐年沒聽進去幾句,隻輕輕捏了捏柳折手心,偏頭問道:“這顔色怕是隻适合姑娘家,紀泯會穿?”
“不妨事。”柳折眼角升起淡淡笑意,輕聲道,“子喻會喜歡。”
……
趙豐年若有所悟地颔首,便看向掌櫃,“掌櫃的,這料子多少銀兩?”
掌櫃伸出兩隻手指,“兩貫錢。若您需要裁衣,再加八十文即可。”
趙豐年想了想,正打算往下還一些,卻發覺柳折在晃他的衣袖。
他轉頭看去,就見柳折正幾不可見地搖頭,眼中帶着少見的狡黠。
趙豐年頓時心領神會,将寫有紀泯身量的字條遞給掌櫃,也将銅闆悉數掏了出來,放到櫃台上。
掌櫃見他們爽快,也是喜出望外,趕忙為他們寫好領衣服的條子,還道:“我們再贈一對鴛鴦佩,願新人和和美美。”
柳折聞言,看了眼趙豐年,又看了眼掌櫃,搖搖頭,再伸手一指擺在桌旁的首飾木盒。
趙豐年笑着接話,“我娘子的意思是,我們要這個,石榴簪花。”
*
和布莊掌櫃交代妥當,趙豐年便牽着柳折又走回街上。
隻是他心有不解,想了想,還是扭頭問道:“娘子,鴛鴦佩寓意更好,為何你要選簪花?”
柳折看他一眼,“你不覺得,藕粉色的外袍,正搭那石榴紅的簪花嗎?”
趙豐年眨眨眼,“你的意思是……”
“孫子喻,目無尊長,揮霍無度。”柳折繼續牽着他向前走,竟忽地笑了起來,“我非得在他新婚之夜,找點麻煩。”
趙豐年:“……”
柳折發覺他腳步頓住,便回頭看去,疑惑道:“怎的停下了?”
趙豐年幹笑着跟上,輕聲道:“折兒,若我有哪得罪你,你直接打我便是,千萬别記仇。”
柳折:“……”
*
那贈品的石榴簪花自不是賀禮,二人再挑了些孫子喻會喜歡的書和字畫,還有各種吃食,便又相攜着回山去。
而孫子喻和紀泯成婚的消息傳給江青田,沒幾日,他便回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