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槟酒沿着高腳杯一側潺潺流入,我現場演練了兩三次,才算找準了合适的酒面高度。這群打扮花哨的和平主義者在閃亮的地闆上踱步,接過酒杯再漫不經心地端着,交談時發出禮貌的輕笑聲。無需特别辨認他們的長相,人類社會的機運使他們化身名流标杆,而跨過另一個世界的門檻後,這些仿佛不值一提了。
我半場巡視着添酒,在這場宴會真正的主人公出場前,所有來賓隻會重複一些相互恭維的陳詞濫調,我的目标也在其中。沿着他的社交軌迹,我看到了有過幾面之緣的夜間部學生支葵千裡,他們潦草地交談了幾句,我的目标就走開了——顯然他是不讨喜的長輩。
等了一會兒,玖蘭樞出現了,身邊隻有一條拓麻陪同。我随着衆人行禮,宴會的主辦方,也就是藍堂英的父親領着他的一對子女上前,就玖蘭樞在學院裡對藍堂英的關照表達了感謝,既而向他引薦起自己的女兒。誰都能聽出他話裡的熱切,因此按捺不住,紛紛效仿。
我知道玖蘭樞就是翩翩濁世佳公子,連鍍金畫框中的少女都該向他施以深情款款的凝視。可此刻但凡适齡女孩,她們先天的容貌出身、後天的才華橫溢,全被歸類為向玖蘭樞自薦枕席的資格,這着實是屈辱的一幕。盡管玖蘭樞對衆人的請求視若無睹,從頭至尾隻展現出完美的平靜,衆人的簇擁還是硬生生為他塑造出一種應然的勝利者姿态。
他離開後,衆人自然散開,會場重回秩序井然。我回到後廚,繞過流理台上的陳列品,再返回會場時,抱着嶄新的托盤按兵不動。
“你在這裡做什麼?”我假裝被這個聲音拽回立柱後。沒人考慮入口之物實際出自誰手,社交界的晚宴不允許白領深裙踏足,女仆隻是所謂廚房的俘虜,和餐桌産生任何接觸都會構成對上流圈層的羞辱,但其實改變裝束前,并沒有人阻止我堂而皇之地繞着這群規則制定者遛彎。
“非常抱歉!先生。”
計劃更換還要多虧獵人協會派來的衛兵,幾乎一整晚,錐生零都頂着他那頭引人矚目的銀灰短發來回掃視。想等他把工作抛諸腦後是不可能了,我也一樣。
大型宴會不能全靠本家的仆人,因此我雖然臉生又鬼鬼祟祟,倒還算不上确鑿無疑的闖入者。男管家的表情一目了然,比起安全事故,他更擔心臨時工偷竊、窺伺、舉止出格帶來的醜聞。
很多事其實早就發生了,不為人知的狀态一打破,墨菲定律就随之應驗。我表現得像是抗不住這位年輕管家的審視,于是我們兩人一前一後組成把偏口剪刀,沿着曲折走廊構成的粉筆線,裁開和平場景的遮羞布。且不論是要助人增長見識,還是就得意陽奉陰違式挑釁,确實有貴族偷偷帶人進來,在我的觀察下,他們履行一點好處,就能獲得小部分人的協助。
女仆行迹暴露才發現别墅深處的房間裡藏了人,憤怒自然在管家的臉上盤踞。我在對峙中極力撇清關系,被威脅了幾句才厚顔無恥地求饒,聲稱自己還沒收到對方的報酬,演完後垂頭喪氣地跟着管家回去指認主犯。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在上一層貓着腰,猶猶豫豫看向自己的目标,随後越過他,認準身後的貴族。
我在指認這件事上猶豫過,如果他們傾向于息事甯人,再趁機賣對方一個人情呢?然而最終還是選擇相信自己天真的判斷。為了聲譽而将這件事徹底壓下去,大概培養不出藍堂英這樣的行事風格,這個家族對玖蘭樞的忠誠态度是一脈相承的。
直爽的個性也是,這樣我很容易就能在旁邊煽風點火:“還是先向總管先生報告吧,先生,這畢竟不是小事,今晚宴會的來賓這麼雜……”他果然上道:“自然不能全部驚擾,不過你不要以為這件事就到總管先生為止了。現在聽我的,去把人帶上來,如果讓我發現你在為他拖延時間或是傳遞消息,下一場宴會就拿你佐餐。”
“可是先生,我這樣過去太奇怪了,其他人生疑怎麼辦?”
他指了指帷幕後面:“把你的罩裙脫掉,頭發散下來。”
我于是就這樣上場了。一開始看到我靠近,那名貴族非常茫然。我向他打招呼:“您好,房間裡有位小姐托我把樣東西帶給您。”看到我手裡的發飾,他的反應僅僅證明了一點:行徑越大膽,可能被揭發時的反抗就越是微弱。
我們一同行至目标附近,我笑着說:“其實她本人也來了,就在二樓西南角等着您呢。”他猛地站定,轉過肩膀斜瞥,我則趁機捉住了他的手腕:“今天來的都是什麼人,你不要妄想逃脫了。”其實我本來還想加幾句,比如說你竟然忤逆玖蘭樞大人。但在高度緊張之下,我不得不提前配合他的動作,把自己摔出去。
我手裡的是微量注射器,藥物的遞送速度非常快,濃度也足夠。我能明顯感覺到身上重量變沉,連忙咬着牙自己站起來:“麻煩您送我下去。”表面上看是我的目标把我扶起來,擓着我往前走,實際上是我拖着他,在略顯躁動的人群中穿行。包括錐生零在内,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逃竄的貴族和應激的管家身上,我因此得以順利地将人交到接應手上。
“真慢啊。你有這麼多辦法直接把人帶過來,非得做好事嗎?”
眼看着目标被拖走,我放心下來:“還不是因為你的哥哥,為了他犧牲一點你的等待時間,不算什麼吧。”
近距離看錐生一縷确實蠻神奇的。作為同胞兄弟,他有着和錐生零分毫不差的外形輪廓。然而無論是特别用鈴铛串繩束起來的頭發還是病态失意的神情,都讓他身上有種忽遇新喪的鳏夫氣質。這麼想真是缺德,但是一般人類不遭受點打擊,會來給元老院幹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