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我不該像人一樣,容易在夜晚有感而發。但此刻獨自一人的感覺的确被放大了。很想有朋友,卻不願意交朋友。愛出者愛返,我不是很清楚原因嗎。
我沒有停止夜晚的徒步,一個人再怎樣都很難被月色辜負。夜風、霧氣與各地滴答作響的時鐘相随,鳥從頭頂掠過,清晨宛若薄暮。
人類的活動區域很好辨識。我走近時,早市尚在鋪張。蔬菜被碼在展開的防水布上,新鮮的魚蝦撞擊塑料箱,有人用竹掃帚劃拉路上未幹的水漬,卷簾門、桌椅、案闆、油鍋的響動此起彼落。我路過一家魚店——不是可食用水産。老闆正連盆帶缸地往出擺陣,輸氧管湊成一束煙花,在水面炸成噼啪的泡泡。
我湊近一個方形的玻璃缸。老闆瞄了我一眼,不确定地招呼道:“看看蘭壽金魚,很可愛的。”
我贊同。這種圓圓的金魚有着精巧上翹的尾鳍和肉嘟嘟的臉,我把手貼在缸壁上,發現它們竟然會跟着手指遊動(有點吃力就是了)。老闆看我感興趣,把魚缸上的水族燈打開了,燈光下,它們各自的花色顯得更漂亮了。
我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地将手伸了進去,我不确定自己碰到了它的鱗片、鳍還是劃出的漩渦,它們追趕着我的手指,不知道有沒有成功啄到。隻有短暫的一瞬,因為聽到了老闆大驚失色後的悲鳴——
“怎麼能把手伸進去摸它們!你的手消過毒嘛!”
“對不起對不起。”我連忙說。
“都像你這樣我還怎麼做生意。”
“老闆。能不能跟你商量個事,我想把這幾條魚買下來,放在你這裡養。”
“這麼喜歡都不自己養?”
“我沒經驗,而且平時工作忙,可能幾個月回不了一次家。”
“就算這樣,哪有寄養魚的?死了算你的還是算我的?”
“算你的吧,”我對照了一下人類的大型寵物寄養,“因為是你在養啊。”
老闆氣結:“你來添亂的是吧,走走走。”說着就要趕人。
“放在我那裡養吧。”
我覺得自己的大腦停轉了一秒。一條拓麻穿着他在宴會上的那套西裝,站姿舒展優雅,本該是相當普适的外形,問題是背景怎麼調成花鳥市場了。
不過一條拓麻的特點就是能用個人氣質柔和環境,總得來說,顯眼但不突兀。
令人難受的不是他突然出現或者格格不入的着裝,宴會上遠遠站着還好,現在距離近了,我突然發現自己很抵觸他眼中的善意。即便如此,我還是保持了社交微笑:“不用了。”
這幾步走得充滿了後顧之憂,盡管西裝革履地抱着魚缸、毫無追趕動靜倏忽降落的人不是我,我還是覺得渾身充斥着不協調感。
“順路啊。”我強撐。
“哦,對啊,你要去哪?”一條拓麻氣定神閑地問。
“哈哈,回元老院。”
“嗯,可以。”
“不用了。”一條拓麻平時多玲珑剔透的一個人,聞弦歌而知雅意,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就是對我的話充耳不聞。我很少有這麼煩躁的時候,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察覺到自己随時有發火的傾向。真是莫名其妙,隻好站住說:“對不起,我想一個人走走。”
“但是我不想自己一個人走。”擡頭的時候,我以為自己會看到他像平常一樣微笑。在我的固有印象裡,他和這個表情綁定得很深,那代表着對現有事态的兜底,确定無論應對什麼都不會牽動自己的情緒。
但是現在,和那些不甚了了的時刻不同,他看起來很認真。眼梢唇角蘊含的情緒非常淡,視線卻足夠專注,整個人由此散發出一種陌生的美感。
“之前所有事,都非常感謝你的照顧,”我隻好找台階,“但是你現在的行為,我很難友好地理解、形容,所以……”
“是嗎,我認為這是喜歡。”
我被震驚到倒了幾口氣:“……感謝您的賞識,不過我以後是否在元老院還兩說,您不要想着培養我了。”
這話真是有夠難聽的。不過口不擇言後,他确實沒再跟我一起走,隻是站在原地,恢複了往常的神态。
“你離開學校的那天,瑪麗亞說她能聽見你的想法,所以我問了她一個問題。”
“你是怎麼在心裡稱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