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覺得把睡和死作為親兄弟杜撰神話不是單純出于外觀上的混淆,人們會分别被列于死和睡前後的“醒”折磨,用“我要死了”和“我還活着”表達相同的情感,徹底統一對生死的厭惡。
意識由注射物推進血管帶來的疼痛喚起,封閉房間裡,視線最先對上監控探頭,沿着透明軟管,停在左臂埋着的留置針上。
四肢無力、頭腦發脹,虹膜似乎在有規律地充血。穿着防護服的人走進來,我這才注意到他們有意将操作台挪遠,頗為審慎地同我保持距離。一系列監測儀器賣命報警,他們試圖在劑量和濃度上加碼,結果率先換來令人腎上腺素飙升的分貝。
能大概理解現狀,卻無法給予它應有的注意力。仿佛沒睡醒,走神意識便被吞咽聲統治,在耳邊混合成嬰兒的胎心音。阖眼重現的是上學時見過的造影,懷孕的小狗腹腔内密密麻麻填滿了脊椎和骷髅頭。又一股液體由針管推進來,清醒後神經泵着我的五髒六腑,房間裡回蕩幹哕的聲音。人類,是見不得有沙丁魚翻白眼的鲶魚。
他們想我醒着,我自己也不願意回顧禮堂裡的情景。配合望過去,收到無一例外的回避。大概我動起來有點恐怖谷效應,還沒有發出聲音,就聽到他們中有人心率飙升。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吸血鬼。他們會這麼想嗎?不隻我,隔壁還躺着兩隻。同為黑暗世界幸存的群演,有幸被人類俘虜變成實驗室比格。隻可惜束腹帶聊勝于無,針管随時可以拔下來,唯一起到作用的是鐐铐,不過我覺得完全可以就鑰匙是否在人類身上這點打個賭。
但是從這裡出去,有必要嗎?
過去的生活,那些我之為我的塑造,無非一場扮演遊戲。這表達聽起來像妄自菲薄,但其實遠沒有客觀叙述刺耳——我是純血種一聲令下,就會趴在同伴身上吸血的水蛭,生來如此。如果複蘇的記憶為真,母親就是我找到的可以寄生在她不幸裡的第一位寄主。
我需要咬牙扛過令人頭皮發麻的惡心感,幾輪下來他們大概能明白,我沒什麼好做,也沒什麼好說的。更要緊的是隔壁的同類,聽動靜他們正陸續醒來。
沒理由指望所有人都對處境逆來順受,更何況是激憤又失血的吸血鬼。封閉空間裡的其他人似乎和我一樣在聽一牆之隔的沖突,其間夾雜着幾句抱怨,他們或許聽不清楚,占據上風的人說“早弄死就好了”,充當炮灰的人,嗚咽聽起來非常可憐。
人和吸血鬼彼此消耗了一部分,在這樣的背景下,他們對我的處置從治療、實驗轉為收監。靠着定點定量的鎮定劑,我沒日沒夜地沉睡。隻要不醒,睡和死相隔的一線也不複存在了。
如此相安無事,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有這些時間,消滅吸血鬼的辦法再獵奇,也能熟悉。感受到有人抱着我的頭,另一個人正把什麼東西喂進我嘴裡時,我連眼睛都懶得睜。
“怎麼回事……”難過的聲音。
“她是喝飽了還裝死呢。”聽起來不鹹不淡的。
這幾分鐘構成了觀影人等來的結局,簡單來說 ,有兩個意想不到的人把我從“肖申克監獄”裡帶出去了。
一個是宴會上的女孩,也許已經脫離虎口;另一個是錐生一縷,戴着面具。這回是由食欲喚起的神智,我跟着他們跌跌撞撞地走,眼神幾乎沒有從兩人的頸後移開過。
這種現象持續到上車,錐生一縷在駕駛座,我和女孩在後座。她被我盯得發毛,一直問我是否知道她是誰,還有他們都對我做了什麼。
“我們要去哪?”驟然喝到血反而使我感到極度幹渴,這種程度的注意力轉移于事無補。
“腦筋康複題:現在還有願意收留你的人嗎?提示:你已經跟同事一起殉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