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趕緊接過,跟着藥蓠去了。
穿過一個有假山和蓮花池的小庭院,到了洗手間。
趁藥蓠開燈的時候,我就問他:“那個二叔,真的會讨厭我麼?”
豈知話音剛落,面前的鏡子裡便出現一個陌生中年人!
此人有着絡腮胡子,上身襯衫配毛衣,看上去滿臉滄桑,皺着眉頭,不怒自威。
“二叔?”藥蓠一下子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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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看,為什麼我會讨厭你?”
二叔坐在正堂的黃花梨木椅上,旁邊還有一把椅子,兩把椅子中間隔着一張同樣材質的桌案,都是空的。桌椅正後方的牆上畫着松鶴延年圖,遒勁的枝幹,翠綠的松針,兩隻悠閑的丹頂鶴遙望遠山夕陽。
“說話呀,”二叔給自己點燃一支煙,“擡頭看我。”
我照做,剛擡眼就對上他那冷峻的目光,和枭哥的冷不一樣,二叔的神色透着股殺伐果斷和不近人情的意味。
我站在他面前,兩隻手揪緊衣角,背後寒氣直冒,想移開目光又不敢。
在我身後,藥蓠和枭哥被幾個夥計強行按在座椅上控制住,枭哥皺着眉一言不發,藥蓠則焦急地看着我。
“二叔!小昱他真的有……”
“住口!”藥蓠剛喊到一半就被二叔厲聲喝止,“我要聽他自己說!你們兩個,我待會兒收拾!”
“對了,順便再給我解釋一下——”二叔吐了一口煙圈,從走上前的夥計那接過一個透明平闆,随手一滑一點。平闆上方投影出我和姐姐的三維頭像,标題是「A級通緝令,懸賞一萬」:“這是怎麼回事?”
我瞳孔顫抖,半天才開口:“我姐,不知道為什麼被通緝,然後就失蹤了。為了找她,我也……”
“她為什麼被通緝?”二叔逼視我,不依不饒。
“可能因為她在研究……”我垂下眼,聲音變得很低很低,“「塔」。”
“呵呵,怪不得。”二叔冷冷一笑。
我一驚,隻聽他接着說:“傳說「塔」這一古老的光明物質中蘊藏着承載了無限力量的超自然粒子,于是在過去六百年裡,一代又一代學者為了尋找它一擲千金,最後毫無收獲,白白浪費了青春乃至一生。就在上個世紀,管理局不得不正式把對「塔」的無意義研究定為犯罪,如果不這樣,将會有更多人的才華因貪婪迷信而浪費。「塔」……”
他臉色一沉:“隻是個害人的傳說。”
我心頭一震,半天才緩過勁來,強撐着辯解:“但那是他們學院布置的課題呀!并不是姐姐自己想研究的!”
“不管怎樣,現在事實就擺在這裡。能驚動再造人,想必你姐姐動作也不小。”二叔豁然起身——
他走向我,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響聲,很快,投下的陰影便将我籠罩。
“她遭到通緝之後離開,應該是不想連累你。别的我不了解,但你現在不把命當回事地四處冒險,一定是她不想看到的!”
一怔之下,我垂下眼去,内心開始了激烈的掙紮……是啊,我,我怎麼就沒想到姐姐是因此而離去!
“我理解你對姐姐的擔憂,同樣,我也擔心我的家人,放任他們跟你胡鬧,不是我的作風。”二叔神色稍緩,深深地吐了一口煙。
“我……我知道。”我突然間頭皮發麻,想哭,竭力克制之下聲音顫抖,“可姐姐真的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家人了,我隻是想找回自己的家……本不該連累那麼多人,對不起,是我太自私太任性,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夠犧牲自己,還阿蓠和枭哥清白,對不起……”
“别胡說小昱!我們是自願的!二叔,你不是也看不慣……唔唔唔唔!”
二叔揉着眉心,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一個夥計用手帕堵上藥蓠的嘴。
“我可以聯系管理局取消通緝,但你要答應一個條件。”二叔繼續說。
我擡頭。
“别再找你姐,好好過平凡人的日子,如果沒有工作,我幫你介紹。我想,這也是你姐姐願意看到的。”
“對不起。”
“什麼?”二叔眯起眼。
我深吸一口氣,平覆下心情:“我不能答應,我堅持尋找的東西,不僅有關姐姐,也關于我自己。”
“那麼接下來的路隻能你一個人走。”二叔毫不客氣,“在逃通緝犯被抓到,下場可比生不如死還慘,就算你能堅持到與姐姐團聚,最後的結局恐怕仍是你不願接受的。”
“好的。”我接住他的目光,“請您,幫阿蓠和枭哥取消通緝令吧!”
二叔沒再說話,他轉身坐回椅子上,将香煙按進煙灰缸裡狠狠碾了幾下。
寂靜,正堂之上的寂靜持續了許久,藥蓠對二叔怒目而視。
“就這麼說定了,”二叔擡頭看我,“你走吧!”
我低着頭,任由亂發遮住雙眼,向他深鞠一躬,後退幾步,轉而面對藥蓠和枭哥……我聽見藥蓠急促的呼吸聲,終于還是咬緊下唇,沒有擡眼,可是那竭盡全力的一躬竟将眼中的淚甩出幾滴,落在地上,地毯上瞬間出現星星點點的深色。
我狠狠一抹眼角,頭也不回地沖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