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莫已寒步。”言翼緩緩擡頭,凝視高大的古樹,大片金色墜入墨綠色眸子,好像深邃的一杯酒,“他說你雖隻是個賣藝的,卻自己創作詞和曲怒斥發動戰争的野蠻人,警告腐敗懦弱的統治者,教育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贊美堅持信念的凡人。你賺不到多少錢,卻到處救濟窮人,結交遊俠,打抱不平。皇宮發榜招募樂師,你想着這是進谏的好機會,還真就通過考核進了宮。沒承想不出幾日,就有人誣告說你寫的詞有反心,好在宮中有明事理的替你求情,最終,你被流放到黑山,也就是後來的兀剌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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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好啊,那可是我的故鄉,阿媽還在那裡等我回家呢!”
浩瀚無邊的牧草在記憶中搖曳鋪展,曾幾何時,我,對誰這樣笑過?
“我希望有朝一日——”
悅耳的馬蹄聲浮現在耳畔,還能感覺到車子在颠簸。
“草原上——”
背負褐色雲影的遠山,清澈蔚藍的天穹,在兩邊飛速後退。
“再無戰事。”
我好像聞到了,狼毒花的香,漫山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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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吸一口氣,甩了甩頭集中精力,這才迫使自己回到當下。
言翼見狀,滿意地歪過腦袋:“看樣子,是想起什麼來了?”
“模糊的片段而已,”經曆的次數多了,我竟習慣起來,短暫的驚詫過後,便是平靜,“你繼續說吧。”
“你們在黑山度過了最快樂的一年,那兒的守将很欣賞你們,願意聽你們的政見,和你們交流鴻鹄之志,你的母親是一位了不起的麻魁,那一年也教會了你們很多。其實,你和甯明一樣,你們志在四海,悲憫蒼生,卻對故土分外依戀,這是骨子裡的,活多久都改變不了。”
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下,伸出一條藤蔓探進旁邊的洞穴中,不一會兒便挑出一隻茶壺,藤蔓的尖端勾着壺把,将茶壺稍稍傾斜,熱氣騰騰的茶水被倒進岸邊托盤中的小茶杯裡。
言翼拾起茶杯,輕抿一口:“嘗嘗麼?”
“不必了。”
“怎麼說我剛剛也救了你們,何必這麼無情?”
“這也在叙舊範圍内?”
言翼一怔,随即笑道:“呵,果然是伶牙俐齒呢!”
我别過臉去,沒再回應。
喝罷了茶,言翼接道:“後來蒙古人兵臨城下,如畫中描繪的,他們向城中索要一千隻貓和一萬隻燕子。新換的守将是個軟骨頭,想着隻要不攻城如何都好,就照做了。結果甯明覺得此事必有蹊跷,就瞞着你獨自混入蒙軍營中弄清楚了他們的目的,想通過貓妖的禦獸之法讓那些動物最終燒毀蒙古大營,沒想到被我阻撓。”
“那個人果然是你!”先前的預感終于落實,我冷冷問,“為什麼那麼做?”
“因為我正在下一盤大棋。”言翼陶醉地眯起眼。
“什麼棋?”我皺眉。
“不重要了,總之,那時我與蒙古命運相連,也不知帳中拉琴的是他。”言翼垂下眼,放下空茶杯,“嗒”一聲,空靈而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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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
好熟悉的聲音——
一盞高足杯落在綴了花瓣的桌案上,握杯的那隻修長白皙的手輕輕撤走。
“将軍,你這茶是哪裡來的?阿明很喜歡呢!”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歡快得有些陌生。
遍野桃花,十裡長亭,邊塞大漠,突如其來的一切漸漸清晰,隻見四個人圍桌而坐,風起,亭外落花缤紛,搖晃的枝桠掩映無垠藍天。
“阿步,不許對将軍無理!”說話的是一個鼻梁上有刀疤的中年女子,她一身紫衣,紮高馬尾,戴護腕,背着劍,面龐棱角分明,冷冷的眼神裡藏着幾分俏皮。
“哈哈,沒事兒沒事兒,說起來,我比寒步也大不了幾歲。”被稱為“将軍”的男人一身蜜色皮膚,體格健壯,髡發短須,笑聲豪邁,“這是先前存的中原茶,自從蒙古人成了邊患,大夏和宋的貿易受到影響,中原茶葉可稀缺喽!”
“哼,總有一些未開化的野蠻人成天想着擴張土地,而不是建設文化!”我抓了一大把石榴塞進嘴裡,狠狠咀嚼。
“蒙古人虎視眈眈,作為重鎮的黑山應該做好準備才是。”中年女子肅然開口。
“知道了,洛姐。”将軍也認真起來。
“阿媽,你快多教我們一些,這樣我和阿明就可以保護黑山了!”原本翹着腿陷在椅子裡的我這時也直起身端正了坐姿,“等重振了大夏,我們再去雲遊四方,喚醒和幫助其他人,總有一天,我們會迎來新的時代!”
話音落處,對面那個白發紅衣的秀氣少年取下黑綢,露出火紅的柳眉和一對迷人的異瞳,左眼金黃,右眼湛藍,他矜持地笑着,對我點了點頭。
“來,”我突然舉起高足杯,“為黑山——”
“為大夏——”将軍會意,舉杯回應。
“為草原——”中年女子一挑眉毛,目光如鷹。
“為天下!”他朗聲道。
“咣!”
那個少年極目遠眺,大地上一切映入他的眼中,像是墜入了最純粹的黃昏與最深邃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