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頭挑三挑,一胎生三小!”
在喜婆的聲聲祝福下,繡着龍鳳呈祥的喜帕被一柄通體翠綠的玉如意挑起,新婦擡起頭來,目光掃視着屋内衆人,清澈的雙瞳中掠過一絲迷茫。
喜床左側端着托盤的婢女盈步上前,恭敬地呈上一碗吃食。
新婦在衆人的目光中拾起碗中湯勺,勺中卧着一隻樣式精巧,白中透粉的果子,看起來香甜軟糯,但當她咬過一口後卻不自覺地蹙起眉頭。
這吃食的味道怪怪的,半生半熟,讓人難以下咽。
此時的她吐也不是,咽也不是,隻好含在嘴裡,疑惑地看向面前笑意盈盈的喜婆。
?
“生的。”
如同黃鹂般的嗓音剛剛落下,屋内的一衆人等皆掩唇而笑,身旁并坐的少年郎亦不知怎的低下了頭。
顧盼左右,她眼尾的餘光碰巧掃過身側,卻見他紅了耳尖。
喜婆上前一步,剪下二人發尾的一縷青絲,再用紅繩綁在一起,結發放于一紅木匣子内。
當婢女遞來合卺酒時,她下意識伸出左手,像是重複了無數遍的動作,頗為熟稔。
末了,與身旁的少年郎各執一瓢,紅繩交纏間互相飲下。
這酒,味苦。
她不喜歡。
榻前的婢女見新婦的五官都快擠到一處去了,沒忍住輕笑出聲。
婢女的笑聲像是一團火焰,引燃了屋子裡的氛圍,大家一個接一個地起哄,兩位新人已然被衆人架在了高處。
王妃吩咐過,今日世子大婚,府内仆人做完分内的活計後,都可以前去湊個熱鬧,順便鬧個洞房。
在喧鬧的起哄聲中,新婦紅了臉,側首飲酒的瞬間正好瞥見身旁少年的神情,真真是與她如出一轍。
雙頰比煮熟的蝦還紅!
兩人對視一眼,似乎在那一刻有了同盟之誼,而後憋着一口氣,将瓢中清酒盡數飲下。
她這才仔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郎,樣貌清秀俊逸,但身上稚氣未脫,年歲尚小,如何就要成婚了?
思索間,喜婆已經領着衆婢女在門口處朝二人再次行禮恭賀。
等房門被下人輕輕關上時,少年伸手解開兩人綁在一起的衣擺,隻一眼她便看出少年眉眼間藏着淡淡的憂思。
“夫君,何事煩憂?”
聞言,少年垂下的睫毛顫了顫,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着身側的衣擺,斟酌後出聲道:“翠兒姐姐,母妃說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應當娶你為妻。”
翠兒姐姐?
她何時改名換姓了?
……
她是誰?
她在哪兒?
此刻,司卿腦子裡一片空白。
少年的語速很快,她感覺自己的耳邊鬧哄哄的,不由得眉心微蹙。
“人人都言,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姐姐,我不是不願,隻怕委屈了你。
“聽聞姐姐進府前獨自經營着一個豆腐攤,生意紅火,想來營收應是可觀,且一人自在,比整日關在府裡潇灑得多。
“若姐姐因我而被困在府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數着手指過日子,實在可惜。”
救命之恩?
以身相許?
他的意思是說,她挾恩以報,硬要嫁給他?
可笑!
修行上百年以來,她還從未受過此等侮辱,想成為她道侶的仙門弟子不在少數。
這個少年郎可真不知好歹!
不等身側的少年說完,司卿冷哼一聲,蓦地站起身來,指尖微動,卻在落腳的瞬間忽地變了臉色。
靈田呢?
她那片寬廣無垠的靈田……沒了?
短暫地失神後,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此時理應還在曆劫。
可她為何會在曆劫途中恢複神識?
随即,像是觸到了什麼機關似的,腦海中封存的記憶如浪花一般綻開。
好賭的爹……慘死的娘……濕身的她……
随着回憶的深入,她的眼前快速閃過一個畫面———漫天飛絮裡,她扛着因嗆水而昏迷不醒的白衣少年,一步一個腳印,慢吞吞地爬上了鋪滿杏花的湖堤。
對,沒錯,是扛着!
單手扛着。
在她将少年扛上岸後,隻一盞茶的功夫,一隊身着暗紅色鐵甲的騎兵疾馳而來,領頭的兵士抱起少年離開前,留下一句話。
‘姑娘大義,救命之恩,恭王府來日定當相報。’
司卿眉心輕斂,略過身側喋喋不休的少年郎,起身行至鏡台前,似有所思地審視着鏡中鳳冠霞帔的美嬌娘。
原來是怎麼個報答的法子。
思忖片刻後,她回首淡淡一瞥,少年眸清似水,眼明如星,大紅色的喜袍更襯得他膚色白淨,給人一種氣質清純的感覺。
——嗯……
模樣尚可入她的眼,隻可惜話太多了,吵得她腦仁疼。
“民女從未打算讓世子以身相許,這婚事是王妃定下的,世子心中若有疑問,自可去問王妃。”
司卿面無表情地撂下這句話後,沒再理會身後的少年,盥栉之際亦細細捋着這具身體之前的經曆。
從記憶中,司卿了解到——
她爹好賭成性,敗光了家裡的積蓄後又将算盤打在妻女身上。
城西的鵲樓是個虎狼窩,每月都有人從後門擡出被磋磨得面目全非的女性屍體。
無奈之下,娘隻能将她自己賣進鵲樓換得五十兩紋銀,留給她傍身。
不巧的是,她爹也在這時回了家。
他将娘狠狠打了一頓後,搶走了銀子,大搖大擺地進了賭場,最終落得個抛屍荒野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