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道兩邊的積雪被踩成了冰碴,謝忱的步子跨得很大,官袍下擺的銀線雲紋不停翻滾,司卿不得不小跑着跟上,卻在拐過垂花門時猛地撞上男子的後背,疼得她倒抽了口冷氣。
“嘶——”
司卿揉了揉發紅的額角,正欲擡腳越過謝忱繼續往前走,面前的男子卻突然轉過身來,定定地看着她。
寒風穿過宮牆夾道,卷起司卿腰間雙魚玉佩下墜着的天青色流蘇。
“莫绾凝知曉你是女子?”
司卿搖了搖頭,伸手握住腰間正随風起舞的流蘇,回道:“她喚學生為殷公子,想來應是不知。”
聞言,謝忱唇線抿直,視線從司卿腰間的雙魚玉佩上滑落,語氣裡帶着幾分冷肅:“殷卯,在離開太學之前,萬不能暴露你女子的身份。若是被人宣揚出去,且不說名節不保,欺上瞞下的罪名定會落到你的頭上。就算聖上和太後提前知曉,但該受得責罰依舊得受着。”
她是想死,但也不想在死前受到非人的折磨。
這一世,她雖然提前恢複了自己的神識,但并不知曉翠兒的命運走向,也不知自己做出的抉擇是對,還是錯。
‘抉擇’?
既然她不能決定自己的生死,那就讓别人來替她選擇。
兩人繼續前行,不論謝忱說什麼,她都應聲稱是。
在行至宮殿門前時,司卿腳步微微一頓,擡眸看向身旁的男子,問道:“謝太常,學生可否提前退學?”
“随你。”謝忱冷冷吐出兩個字後停下腳步,朝萬壽宮門口的内侍點頭示意,朱漆宮門緩緩開啟時,他忽然側首低語,“年後春闱,殷公子也不必準備了……”
未央湖畔響起的禮樂聲混着檐角下的銅鈴叮當,掩蓋住了還未傳至司卿耳畔的言語。
宮燈下,謝忱袖擺上用金線繡着的祥雲紋竟格外灼人眼,恍惚間,司卿好似聽見他說——戶部侍郎。
“草民殷卯/下官,參見太後。”
殿前響起的問安聲打斷了祖孫兩人的閑談,太後将手中的青瓷茶盞放下,朝兩人微微擡手,聲音雖溫和,卻帶着不容抗拒的威嚴:“孩子,靠近些,讓哀家好好瞧瞧。”
司卿依言行至太後跟前,身形挺直如松,每一步都帶着從容不迫的氣度,雖身着素雅長袍,卻難掩其俊美容顔,一眼望去,反倒讓人雌雄莫辨。
在太後面露欣賞時,權無心正雙手捧着纏枝蓮紋茶盞,盞中茶湯清亮,輕呷一口後,他的目光微微上擡,無意中觸及司卿腰間的玉佩。
少年瞳孔一亮,目光如遊離的燭火,不斷地在謝忱與司卿兩人之間穿梭徘徊。
“孩子,你受委屈了,權飏到底是個沒福分的。”太後眼尾的細紋裡藏着經年的風霜,語氣中夾雜着一絲心疼,讓司卿看不真切。
“太學裡的課業雖重要,可莫要忘了照顧好自個兒的身子。你的文章哀家都看過了,字字珠玑,條理清晰,于民生社稷多有考量,實乃不可多得的治國良才。往後但有難處,不必顧慮,盡可向哀家直言。”
太後的話讓權無心剛喝下的一口熱茶蓦地滑進喉嚨,嗆得他眼尾通紅。
皇祖母說的沒錯,他是個沒福分的。
好不容易熬到高考,眼看着就要獲得自由了,結果來到了這兒,又得從頭開始。
那老神仙曾告誡過他,修行之路,如逆水行舟,不可松懈半分。回想起高考前的那段時間,他就頭皮發麻,而修行定比高考還辛苦,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下去。
哎!不知何時才能回家。
少年蜷在紫檀圈椅裡,神情寞落,绯紅的眼角像抹了一層胭脂。
“皇祖母——”
殿外忽起環佩琳琅相擊的清脆聲,泛着月輝的裙裾掃過門檻,大公主權棠知提着一堆錦盒進了内堂。
許是走得急,女子發髻中央金步搖上墜着的東珠正好打在額間,遮住了眉心那粒如血的朱砂痣。
“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殿前靜候的宮婢順勢接過她手中的錦盒,默默退至一旁,權棠知擡眸掃了一眼堂下坐着的幾人,解玄狐裘的動作忽地凝住:“皇祖母,這位公子是誰家的?棠知好像從未見過。”
太後咽下口中的茯苓糕,抿了一口熱茶後,方才溫聲回道:“玉華台茶會的魁首——殷卯。”
“草民殷卯,見過殿下。”司卿立即起身朝着權棠知拱手行禮。
宮婢将剛端上來的茶盞輕輕放在檀木圈椅旁的案幾上,微微欠身後退至一旁,權棠知伸手撫上青瓷盞,腕處紅珊瑚念珠在案幾上磕出一聲脆響。
“原來是飏兒的……”權棠知輕啟朱唇,尾音拖得綿長,探究的目光掃過司卿腰間時,忽而展顔一笑,“難怪有人如此上心。”
司卿擡眸對上權棠知審視的目光,見其盈步而來,裙擺上跳躍着的華光,順着繡鞋尖上的顆顆明珠,爬上她的袍角。
“殷公子長得這般貌美,不知道的還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