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清明的陽光夾雜着夏季的燥熱穿過厚重窗簾。
司珏像個自動回彈門一樣從床上彈起來。
半晌,他緩緩扶着額頭。
做噩夢了。
而且是很奇怪的噩夢,看不清夢中的人,唯一能記起的隻有周遭昏暗的環境,以及尖刀紮進腳背刺穿骨肉後炸開大片鮮血,之後便是孩子驚恐的哭聲。
司珏揉着疼痛的太陽穴,嘴唇蒼白。
手機叫個不停,司珏更煩了。
想也知道是那個不被允許上門的池照雪,希望順着手機屏幕爬過來奢求他一次短暫回眸。
司珏抄起手機想關機,拿到手機的刹那,手猛然頓住。
很輕,與蘋果這兩年出的新款式大相徑庭。
司珏喉結滑動了下,視線小心翼翼落下。
碎了屏的小六,模糊不清閃爍着“催債電話”幾個大字。
司珏再次擡眼,目光中多了四個大字:
【去他媽的】
十分極其以及特别符合他當下的心情。
穿回來了???
司珏怔了許久,像個沒有生命的雕塑一樣。
眼底開始閃爍,嘴唇開始顫抖。
“不要——!”
終于哭着發出了穿回遊戲後的第一聲哀嚎。
他還沒找到蕭阙拿試鏡成功通知扇他的臉,也沒在金像獎的頒獎典禮上用最佳男主的獎杯怒打蕭硯南,便又倉促地回到了這間岌岌可危的小破屋。
甚至,他都沒來得及好好抱抱媽媽說一句“其實我真的很想你”。
司珏擦幹眼淚,雙手握拳給自己加油打氣。
不能坐以待斃,既然能回穿一次,一定是觸發了某種bug,好好找找,一定可以再回去的,起碼這次一定要把全國叫蕭阙的人都揪出來。
他目光一環,落在浴室裡。
猶記回穿那天,他坐在浴缸裡不小心睡着了,或許浴室就是連接兩個世界的通道口。
此時,頭頂忽然傳來急切的系統音。
但司珏沒耐心聽系統到底說了什麼,急奔到浴室,放了一點水在浴缸,一頭紮進去。
憋死的前一秒從水裡鑽出來。
不是浴缸。
他又打開浴室窗戶朝下看過去。
樓下車流不息,耳邊的風垂直而落,刹那間,意識好像也在随着風急速墜落。
司珏閉上眼,縮回身體,揉了揉眼睛。
半晌,睜開眼,他扶着窗柩小心翼翼邁上去。
要,找到蕭阙。
司珏一隻腳跨上窗台,雙手扶着窗柩将力量集中在另一隻腳上。
老舊的窗柩無法承載成年人的重量,發出難聽的嘎吱聲。
司珏閉上眼,心一橫,身體猛地朝外探出去。
那一瞬間,他聽到身後傳來急切腳步聲,手臂旋即被一道無法抗拒的強大力量控制住,随之整個身子跟着往後倒。
“就算想我想到肝腸寸斷,也不至于尋死。”
熟悉的聲音響起于耳畔,在空曠的浴室中不斷回旋。
那一瞬間,司珏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開始急速倒流,全部湧入大腦後忽然凝滞,拖累了他一向聰明睿智的大腦,呆呆的,瞬時化作一片空白。
沉默穿過了二十一世紀,來到了遙遠的二十二新世紀。
怦怦!怦怦!
或許是那句話冒出後,周遭過于阒寂,司珏甚至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如雷貫耳。
他轉動過腦袋,像個生了鏽的機器人。
視線中,像是幻覺又像是美麗的夢境,生出了一張被口罩和墨鏡遮掩的臉。
雖然戴着口罩,可也能看得出口罩被面部肌肉帶動着微微揚起。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倏然纏繞心間,随着眼前那人的臉不斷變清晰也開始跟着收緊。
“你……”司珏喃喃着,聲音很輕,生怕自己聲音太大打碎面前的幻境。
身形高大的男人扶着他下了窗台,手指從他的下巴上輕輕的一搔而過。
“你對我強烈到近乎極端的思念我感受到了,現在可以下來了吧?”
司珏怔怔望着他,濕漉漉的頭發落下了水珠停靠在睫羽間,視線漸漸變得模糊。
“自作多情。”他别過臉,“我允許你回來了麼,你不是銷号了麼,幹嘛不走得徹底一點。”
蕭阙俯下身子凝望着司珏微愠的小臉,聽着他嘴上說着冷冰冰的言辭,卻并不難聽出字裡行間的埋怨。
“你在參加試鏡時,也是這樣沒有感情全是一成不變的技巧麼。”蕭阙答非所問道。
司珏一下子被轉移了注意力,火速翻出他的角色合同,掄圓手臂,“啪”一下貼在蕭阙臉上,語氣中是無法克制的傲慢:
“睜大眼睛看清楚,我說過,我的人生永遠易如反掌。”
蕭阙從臉上取下合同,認認真真閱讀了數遍。
其中合同裡有寫明當時司珏抽到的考題,以及評委對他的試鏡點評:
導演:【人的生命如洪水奔流,不遇到島嶼和暗礁,難以激起美麗水花。】
莊晟:【全新的理解創造出全新生命力,巧妙的将别離時的悲傷理解為釋然,笑中含淚,令人動容。】
蕭阙跟着念了莊晟的點評,道:
“巧妙的将别離悲傷理解為釋然,釋然?”
“是啊,釋然,你終于走了,不會再來煩我。”司珏别過臉,語氣中暗暗埋着幾分心虛。
蕭阙點點頭:
“所以在嘗試理解這個考題時,以離别為主題,想到了我。”
司珏眉間一蹙,速速從他手裡抽回合同,道了句“自作多情”。
又道:
“既然那麼多不可抗力因素逼着你銷号走人,還回來做什麼。”
蕭阙再次答非所問:
“俄國戲劇大師斯坦尼弗拉斯基說過,‘鏡頭不在于直觀的表象再現,而在于通過表演去挖掘和傳達人物内心的真實情感’。”
司珏斜斜瞅着他,不明所以。
“換句話說,成長總是伴随别離,那時你的心情,就是你理解這個考題的經驗,優秀的演員離不開這些經驗。”
司珏反複咀嚼着這番話,良久,忽而瞪大雙眼。
刹那間醍醐灌頂,原來蕭阙并非因為不可抗力因素而離開,生活再怎麼麻煩也不可能投映進遊戲中,而他離開銷号,是為了讓自己記住當時的心情,轉化為經驗,實踐在以“離别”為主題的試鏡考題中。
司珏手指顫了顫,立馬轉過身拿背影對着蕭阙:
“什麼經驗之談,我是布萊希特一派,解釋清楚,免得你自作多情地認為我取得了試鏡成功是沾了你的光。”
“是麼。”熟悉的意味不明的反問,充斥着蕭阙特有的風格。
但這區區二字,卻莫名令司珏産生了奇妙的安全感。
蕪雜的沉默過後,司珏又聽背後傳來輕飄飄一聲:
“要抱抱麼。”
“抱什麼抱,除非你說你這次是真的離開不會再回來,我才可能大發慈悲施舍你一個擁抱。”司珏越說聲音越小,最後一個字俨然變成了氣音。
但下一秒,身體落入一道堅實懷抱,從後背伸過來的手輕環住他不盈一握的腰身,肩頭被線條分明的下颌輕輕摩挲着。
頭頂傳來低沉喑啞的聲音:
“嗯,我懂,對待不那麼容易敞露心扉的孩子,老師也應當給予更多耐心和……”
“愛。”
司珏倏然睜大雙眼,眼底漸漸積郁起薄薄霧氣。
僵硬的身體被這句話攪弄成一灘軟綿綿的水,在蕭阙離開的這段日子中,心中不斷冒出的執念也在此刻得以解脫。
但人設不能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