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荒野像一頭潛伏在黑暗中的巨獸,會在旅者掉以輕心時張開巨口,吞噬獵物。
前座的布倫達和司機豪爾赫聊着天,哈莉特不時插上兩句話,引起陣陣發笑。開夜車最擔心車内太過安靜,司機不知何時在安逸中閉上眼睛,帶着一車人聽從撒旦召喚駛向地獄。
至于多蘿西,她一開始就打定主意上車睡覺,此時靠在哈莉特肩膀上睡得正香。
豪爾赫起先還盡量避開土坑免得晃醒她,沒想到多蘿西睡得像喝了迷魂湯。期間他沒注意開下一個陡坡,多蘿西短暫因為被甩出座位清醒了一下,被紐特撈回來後眯着眼睛道謝,又要歪回哈莉特身上。
紐特将那顆搖搖晃晃的腦袋按到自己肩上,哈莉特揉揉有些酸的肩膀,對紐特感激地笑了笑。
紐特回以一個笑,低頭拂開多蘿西面頰上随着她呼吸飄動的亂發,以免這些毛躁頭發讓她感到不适。
豪爾赫見多蘿西連這都不醒,放心将車前格找到的CD推進播放器。布倫達翻看CD盒背面的歌單,閑适得不像是要去商隊營地砸場子。
“我們會不會太放松了?”哈莉特有些擔心,她不是第一次在車上聽歌,比恩之前也愛在車上鬼哭狼嚎,卻是第一次在準備作戰前還聽歌。
“别擔心,我們離商隊營地還有段路程。”豪爾赫的手指随着音樂在方向盤上輕打節拍:“太緊張對精神不好,孩子,會神經衰弱。”
布倫達找出歌詞本閱讀:“别管他,他就是喜歡聽歌。”
豪爾赫因為有了音樂心情大好,被拆穿也不生氣,在車上發出爽朗的笑聲。評價車主人品不佳,歌品卻還不錯,打着節拍哼唱陌生的曲調。布倫達幫他翻譯,念出一段歌詞本上的歌詞。
“你也快速浏覽一下吧
那無處排遣的孤獨心靈
歇一歇再走吧
讓我能夠長久回味
愛情啊 請把愛給我
(緻猶豫不決的戀人們 jannabi)
“我還以為你隻喜歡爵士和藍調呢。”這首歌曲調輕靈像氣泡水,和布倫達曾經聽豪爾赫在基地常播放的像美酒一樣悠長的曲子大相徑庭。
“音樂都是相通的,因為偏愛一種曲類放棄其他音樂,我早就過了那種裝腔的年紀。”豪爾赫笑着看向布蘭達,意有所指:“但也沒有到不敢冒險接受新事物的年紀。”
這首歌意外的是一首抒情曲,并不是如紐特起先猜想,商隊會在開車的時候聽些搖滾提神。他也不知道搖滾這個詞彙為什麼會出現在他腦海裡,或許是一段進入迷宮以前,如今被他遺忘的經曆。男歌手唱着不熟悉的語言,和米諾偶爾夢裡的呓語有些相似。
不論是“搖滾”“爵士”“藍調”還是語言,他都沒有絲毫頭緒。
一種莫名的嫉妒感悄然滋生,紐特羨慕維克清晰地知道自己是誰,他的記憶不曾被奪走,他和多蘿西的經曆在彼此記憶裡,保存得完整連貫又清晰,有頭有尾。
而他的人生因為實驗室被迫變得像一出不知所雲的獨幕劇,寫劇本的人随意動筆開了一個頭,按照一位閃耀整個宇宙的科學家的名字給他取名“紐特”。
這個爛俗作者,卻不曾像取名的時候一樣有雄圖偉志,給他筆下人物的人生安排一點有過常人之處。隻給他非免疫者的身份,還有一條瘸腿,便草草安排他上台。
跛腿讓他狼狽至極,連之前躍上車前蓋,阻擊商隊的車輛,他都要忍不住疼痛差點支撐不住自己舉槍。如果不是維克詐稱他有炸彈,商隊沒再反抗就停車,他不敢想象自己會如何丢臉地被甩下車前蓋。
卑微如草芥,命賤似塵埃。
紐特攥緊拳頭,身體繃緊。曾經他生活在林間空地,視線被高牆阻擋,眼前所見除了一同勞作的夥伴,就是迷宮上的人造太陽東升西落。
可是離開迷宮,視線好像沒有因為失去遮蔽物而變得清晰、長遠。
所有方向任他挑選,他可以去任何地方,但是去哪裡又好像都是一樣。他的未來被閃焰症和實驗室的陰影籠罩,不管去哪個方向都是踏進迷霧裡。
如果說自己還有什麼用,大抵就隻是這條命還可以跟着湯米,在反抗實驗室,救出兄弟上來搏一搏。
但至少,回去就能見到米諾了。他想着,這是現在唯一能讓他感到松快點的事情了,他等不及要和好兄弟見面,談天。或許他還可以和米諾聊聊他的感情問題,米諾果敢,說不定會鼓勵他直接表白。
“去找她,說出來。老兄,别扭扭捏捏的,說你喜歡她,又不是逼她拿刀砍你!”
他甚至可以想象米諾會怎麼捶他的肩膀,用什麼樣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想到這裡,他的身體又不自覺放松下來。
左臂的重量蓦地消失,紐特低頭卻和慌張的多蘿西對上眼。
“你…哪裡受傷了,很難受嗎?”多蘿西在睡夢中以為自己靠着一塊鐵闆,不舒服地醒過來卻發現自己靠的肩膀不知何時換成紐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