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蘿西當然明白維克的話是什麼意思,長久以來她習慣于将付出善意作為與人結交的門票,認為到了險境對方念着點舊好不踩她一腳就行,更别提能有什麼正向回饋的感情。
而紐特,她付出的每一塊糖果,他都會用遠超所值的善意來回報。何況他不止會存着糖和她一起吃,還會被幾顆糖騙得以為她是什麼值得特别對待的人。
都說真心換真心,可是乍接到一顆赤誠真心,她第一反應竟是覺得燙手而不知道該不該接的茫然無措。
“你說要是她們是閃焰症發作的樣子來我們夢裡,我們認得出來嗎?還是說人的靈魂不會感染閃焰症,她們會變回原來的樣子來看我們?”多蘿西嚼碎糖果,黏膩的太妃糖漿糊住喉嚨,難受得很,噎得她紅了眼眶。
維克掰着手指思考:“不是說靈魂就是逝者在人們記憶中的樣子嗎?那絕對不是感染的樣子,是我們一眼就能在夢裡認出來的樣子。”
“既然我們都不想再進行理論治療,那這次就算咱們都犯錯,兩兩抵消,當什麼都沒發生過。”維克撐着桌子:“下雨天是休息日,應該也沒什麼人需要醫療幫助。剪刀石頭布輪流值班?”
“赢的白班,輸的夜班?”
“剪刀石頭布!”維克出其不意喊出口訣,多蘿西沒反應過來,慢了兩拍才伸出拳頭,對上維克已經出好的剪刀。
“運氣不錯嗷。”維克伸手想揉揉多蘿西頭發,多蘿西一歪脖子躲開,還毫不留情地拍掉他手掌。
“真不講情面诶你。”維克取走外套,臨到門口又折回來,向多蘿西伸開雙臂:“要不要大哥抱抱你?借你點力量。”
多蘿西擡腳虛踢他一腳:“滾滾滾,你還不如讓我把巴掌扇回來來得實在。”
“先走了,晚上再來給你來送飯。”維克沖進雨裡,看方向是向石碑而去。維克總說自己不愛吃糖,然後将糖省下來放在小鳥小姐的名字之下。
好像這樣就能代替過去的自己,帶給已逝的朋友一點補償。
多蘿西繼續整理瑪麗的筆記,每标記出一處瑪麗猜想,但未來得及做實驗證實的想法,就意識到一點這個人真的不會再回來。因為每次她埋首書冊,低聲詢問瑪麗這個标記太簡略到底該怎麼理解時,都沒有人再說着“讓我看看”,接過書冊指為她指點迷津了。
“多蘿西?我能進來嗎?”聽到詢問,多蘿西從筆記本裡猛地擡起頭,脖子不适應突然變化的姿勢,“嘎嘣”一聲抽了筋。
微黃的書頁在痛到淚眼朦胧的雙眼裡黃糊糊一團,多蘿西按着脖子将頭抵在書桌邊緣,暫時不敢變換别的姿勢:“把飯放下就好,我等會吃。”
雜亂腳步聲後,是一隻微熱的手貼上多蘿西後頸,輕輕按揉:“好點沒有?”
“紐特?”多蘿西直覺雞皮疙瘩一路從脖頸冒到尾椎骨,不知道是俯身導緻的供血不足,還是别的什麼原因,從脖子到耳朵尖紅成一片。
“嗯,是我。”紐特回應,手裡沒停,又問:“好點沒有?”
“好多了好多了。”多蘿西慌張回答,這次額頭被寬大手掌托着慢慢擡起,看她能自如活動脖子,紐特才松一口氣。
雨早已經停止,水泥灰的烏雲被鋪天蓋地的霞光取代,工作到現在多蘿西已經饑腸辘辘,扒拉過飯盒幹飯。她不傻,維克說的那句話再加上讓紐特頂替他來送飯,意思就是推他倆一把。
維克似乎把自己代入了青春校園喜劇裡暧昧男女主的兄長角色,而且樂此不疲。
飯盒邊還放着兩朵絨布玫瑰,熒光綠的枝條和暗紅的花瓣搭配,顯得有些不倫不類甚至廉價:“這是誰做的?還蠻好看的。”
物資匮乏情況下不能要求太多,抛去配色不談,這兩支玫瑰制作得可以說是精細。花瓣層層疊疊,瓣尖蜷曲的弧度都很自然,要不是手撚上去是絨布手感,多蘿西還真以為是從荒地的哪個角落長出的奇怪品種。
八歲時父母因為工作錯過她的生日,第二天在她床頭放的道歉花束是她收到過的最後一次花,從那以後多蘿西再沒收到過和“花”搭邊的東西。
“我看到倉庫裡有些衣服已經壞得穿不了,就試試看按照想起來的記憶做點手工,反正今天下雨也沒什麼事情可做對吧。米娅和伊芙琳都很喜歡,所以我想你應該也會喜歡的。”紐特的臉紅到和多蘿西不相上下,斜靠在桌邊,低頭撓着後脖頸假裝不在意地說道,實際嘴角已經因為多蘿西對絨布玫瑰的愛不釋手咧到耳朵根。
“謝謝,我很喜歡。”多蘿西找出一個空了的藥劑玻璃瓶,将絨布玫瑰插進去。
“你在忙什麼?血清的研究工作嗎?”紐特瞥見桌上的兩本筆記:“我可以看看嗎?”
“可以。”多蘿西推過本子,紐特捧起她的筆記本,眯眼皺眉看得認真,看樣子好像真是那麼回事,他知道每個藥劑名稱和原理,進修進修也能做幹将的醫生之一。
如果他沒有盯着兩行字看那麼久的話。
不用想也知道,紐特隻是為自己能在醫療帳篷多待點時間找了一個借口。
“你也覺得瑪麗這個猜想很有可能對不對?閃焰症在變異,人類的基因也會為了生存發生進化。”多蘿西覺得好玩,随口提起不知道第幾頁反正不在最後一頁的内容,得到紐特頻頻點頭表示贊成。
再打躲避球已經沒有意義,比起在猶豫徘徊浪費時間,她更喜歡直奔既定的結局:“紐特,你是不是喜歡我?”
維克說得對,能幾顆糖就被她騙到真心的人太少了,能抓住就不放過。
真心燙手,但她皮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