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免疫者嗎?”沈依南繼續追問。
在說出回答的那一刻,不習慣将心事袒露人前的多蘿西低頭看自己的鞋尖,聽到沈依南再次發問,明白沈依南絕不是想了解她的感情生活這麼簡單。
“紐特不是。”多蘿西擡起頭,沒錯過沈依南憐憫與痛心交雜的表情,她明白對方在擔心什麼:“我會盡我所能保護好他。”
“安安,不要輕易承諾。”沈依南試着觸碰多蘿西的手背,見她沒有抗拒,牽住她的手心:“不要走到我這一步。明哲保身不是什麼壞事,自私的人才能活得不狼狽。”
多蘿西剛要張嘴反駁,沈依南用力捏捏她的掌心,示意多蘿西讓她先說完。
“我知道你做不到這點,我也不是希望你棄身邊的非免疫者于不顧。我是要你答應我,不管紐特或者你身邊其他非免疫者會經曆什麼,都不要因為一時的執念去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情。無私和自私你隻能選擇一樣,想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再放手去做吧。”
沈依南整理多蘿西已經過肩的短發:“這是我能給你的唯一忠告,你隻能越走越遠,不能回頭。”
托馬斯沉默地站在多蘿西身邊,認真聽完沈依南的話才開口:“重啟延續生命的殘酷實驗,你後悔過嗎。”
那些靠插管和藥劑苟延殘喘的痛苦生命,活下去真的是他們想要的嗎;那些以同類屍體為養料長出的生命之花,他們真的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嗎。
“我很痛苦,但我不後悔,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托馬斯,命運從來不公平,要想得到,就要用千倍百倍的代價去換,不擇手段。”沈依南轉向托馬斯,目光卻越過他肩頭,看向沈世淩的房間:“活下去很艱難,死了确實能得到一了百了的痛快,但是活下去至少有希望。”
沈依南知道托馬斯問的不止是她,還有已經與他分道揚镳的特蕾莎:“不同的經曆會塑造出不一樣的人,如果不重走她來時的路,站在她的視角,你是沒辦法了解她的。但是沒有一個人能夠重走另一個人的人生,理解一個人是非常奢侈的事情。”
托馬斯反駁:“我知道,可是我有道德,我知道一個正直的人不應該把别人的命當踏腳石!更不應該背叛全心相信她的好友!”他情緒激動,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啞着嗓子的低吼。
“托馬斯,我們能站在這裡就是物競天擇這個殘酷天理的結果。人類為了生存,依靠基因篩選掉無法免疫閃焰症的,幸存者再不斷進化,直到有一天完全免疫閃焰症。閃焰症的病毒也一樣,隻有不斷進化感染能力,才能在這場博弈裡勝過人類的免疫系統,存活下去。”托馬斯對上沈依南的眼神,他仿佛在裡面看到一整個宇宙,廣袤寬博,卻見不到一點對個人的溫情。
“這場博弈血腥殘酷又沒有選擇,所有人一出生就被迫進入淘汰機制。在這種情況下,将‘生存’作為唯一出發點,無可指摘。免疫者有免疫者的生存立場,普通人也有,特蕾莎隻是選擇了普通人的那一方,為了她自己的信仰。”
沈依南垂下眼睫,覆蓋眼裡的所有光亮,宇宙在這一刻消失,她又變回一個疲憊的瘦小女人:“背叛确實是特蕾莎做錯,但是我猜她也不會為背叛後悔的,那是她必須付出的代價。”
“她的野心太大,早就超越她能承受的了。”多蘿西早就在這場不論對錯,隻論立場的博弈裡疲憊,因為天平兩端的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資格,卻又沒有兩全其美的方法。
道德嗎,多蘿西想這對她來說實在是一個廉價的東西,于她而言,道德隻是生存不受威脅時的一點點綴,但她總有比道德更加難以舍棄的事物,所以她想特蕾莎也是一樣。多蘿西知道特蕾莎靈魂上難愈的傷疤是她的母親,也明白特蕾莎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消滅閃焰症。
她當然能理解,瑪麗蓮的死也是開在她心口的一道口子,當時如果有辦法能挽留她的生命,多蘿西也會毫不猶豫去做。但多蘿西知道瑪麗蓮永遠不會想看到她劍走偏鋒,用他人同樣珍貴的生命換自己的命,所以特蕾莎的行為多蘿西依舊無法苟同。
多蘿西不是好人,卻不願意讓信任她的,善良的人對自己失望。
而且瑪麗是因為特蕾莎才死的,偏偏是因為她才死的。恨意和愛意争相将她心中的特蕾莎塗抹,最後她印象裡的特蕾莎扭曲到她早已不認得。
恨嗎,當然恨的,可是她心裡的那點懷念又騙不過自己。從馬庫斯手裡獲得的兩枚戒指一枚和瑪麗蓮的遺物安置在一起,另一枚藏在她的枕頭底下。戒指的主人多蘿西并不想提起,連帶戒指也看得煩心。但多蘿西又舍不得扔掉,金屬鐵環在心上留下拓印,帶來一夜又一夜的噩夢。
她能做的隻有繼續在烈日下奔跑,順着瑪麗一開始就為她指向的方向,為了解決閃焰症奔跑,試圖逃出實驗部和閃焰症擰結纏繞的怪圈。
奔跑,一雙眼睛突然出現在多蘿西雜亂的大腦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