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清添了杯水讓她順順氣:“沒事吧?”
“沒事,嗆到了。”談懷玉擺手。緩了緩後直身環顧半圈,四周并無人像與襄王世子交好。莫非他的五感這般敏銳,幾息間發現了她們在議論他。
正如談懷玉所想,那邊陳浮确一早便察覺門口兩人對着他竊竊私語。
本打算小施懲戒,卻在綠衣姑娘側頭之時,瞧見了眉尾的痣。
思緒飄回去年歸京。
那時路過東市,恰好前路被堵。一輛馬車迎面駛來,輕風吹起帷裳。偶然間瞥到她端正坐在車中翻着書冊。
車馬不快,東市不靜。奈何陳浮确清楚地看到她入鬓的秀眉處生了顆小痣,以及她微翹的鼻尖和下巴。
當時好奇問了是誰家的馬車,可惜縱使手下掌握萬家信息,馬車一瞬即逝,并未署名,實在是無從下手。
他也沒放在心上,不過這在馬車上讀書的習慣挺像他的探花郎父親。
陳浮确回神,喝了幾口酒,偷偷起身離席。
對面談懷玉瞟到世子出門後轉了個彎,估摸着時間不會讓人生疑,連忙安頓好,按照來時路線尋找。
出了宴廳,已是輕雲蔽月。即使路旁有燈,遠不比廳内亮堂。
不過黑暗之中,談懷玉順利跟上那盞明燈。
前方那人有意往寂靜處走,一連身邊下人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眼看離宴廳已有一段距離。
她道:“襄王世子。”
他聞聲轉身,瞧清來人之後略微吃驚:“是你?”
按理來說這應該是兩人初次見面,聽他語氣,似乎她們從前相識。
“世子認識我?”
談懷玉,京中有名的藥罐子。
誰不知道。
怎奈金風陣陣,吹動輕雲。月色乍現,給她周身籠上微弱的光圈。在近乎晶瑩的皮膚中,如何翩飛的羅衣,飄揚的明珰,都不抵那澄澈流動的眼波。本是溫柔無邊,眉尾偏生黑痣,平添絲絲多情。
又有緩緩氤氲的香氣随風而來,吹動她身上高低錯落的竹影,
斑駁、搖曳。
“春夜喜雨,秋夜喜風。”此話一出,他沒由頭地後退小步。
何止談懷玉沒聽懂他的感慨,就連陳浮确自己都是莫名其妙。
他竟酸文假醋地噴出兩對四字詞語來。
“請問世子在合光七年二月十八巳時,有去過衡央坊嗎?”
衡央坊,城中最西之處,鮮少有人前往。談府似乎在其中。
“沒有。”陳浮确不解,“談姑娘,問此作甚?”
看來所謂的救命恩人不是他。
談懷玉不知從何說起,想了想,垂眸答道:“回世子,私事。”
聽出她語中疏離,若是從前,他扭頭便走,但這會兒忍不住問:“就你一人?”
“僅我一人。”
“也沒掌燈?”
“來得匆忙。”談懷玉擡眸,掠過他染了層薄紅的臉頰。隻當他熱,主動向右橫跨,讓出風口。
他還想說些什麼,直到涼風拂面,這才清醒。同時察覺臉上發燙,急忙轉身前行。
縱使談懷玉生了玲珑心,卻讀不懂他言行不一,亂七八糟的表現。
無奈隻道:“世子好走,懷玉告退。”
她趁着月色明亮之時離開竹林。
忽有烏雲遮月,身後驚起一群烏鵲,吓得談懷玉渾身戰栗。
恰好後方一人氣喘籲籲叫着她的名字。談懷玉聞聲駐足,是個掌燈下人。
她猜出那人身份:“有勞。還請你替我向世子轉達謝意。”
“那是自然。”下人和煦一笑。
一片沉默。
談懷玉低頭瞥見皎白的月色與幽黃的燭光交映一處,腦中蓦地思及陳浮确反問之時。
因是朝光,他身上的寶藍雲錦長袍熠熠生輝,頭上的紅冠卻因燭光變得柔和。眉如墨畫,目如朗星,身姿挺拔,神色在燭光與月光輝映下變幻。金風吹動提着的燈籠搖搖晃晃,細細分辨之下,甚至能聽到蠟燭噼裡啪啦的燃燒聲。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柳文清說得對。确實生了好皮囊,唯獨性子有些不可捉摸。
“姑娘,到了。”他目送談懷玉踏入亮如白晝的偏殿,便往回走。
少時,遙見陳浮确來回踱步,明顯是有人惹了他。
“虧我好心好意地關心她,她腳下跟生了火似的,一溜煙就跑走了。”他氣打不成一處,想到她冷淡的語氣更是氣急敗壞,“自以為是,目空一切。”
下人摸不着頭腦:“那世子讓老奴給她掌燈,莫非是另有深意?”
“沒錯?”他也道不明所謂深意,擰眉想了半晌,“談懷玉,本世子自有辦法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