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懷玉攜女婢穿過廊屋,還未至廳,駐足停在門前,回頭讓婢女端來一碗熱羹。
“徽州地處偏南,蚊蟲肆虐,煙瘴橫生。若是讓懷安回了徽州,還不知道要受什麼苦呢。”屋子裡傳來杜氏哭哭啼啼的聲音。
談洵武長歎一口氣,道:“頂天立地男子漢,待個小個把月,不至于說受苦。徽州雖是你們口中的蠻夷之地,可也是我安居近二十年的故鄉。”
談家的家業不算豐厚,當年在徽州也不過是小有名聲。恰逢北邊打仗,談洵武借機從戎,由一個名不見傳的士卒一路立下戰功授為将軍,若不是偶爾幫扶族中一把,積蓄的家産早就被族中叔侄揮霍得一幹二淨。
至此族人有了困難便去尋他幫忙,偏偏談洵武又是個熱心腸,默許族人從他身上刮下油水。杜笙雖是抱有異議,卻也無可奈何。這次又說着要讓遠在千裡之外的談懷安回徽州祭祖。
“你莫急,讓我好好想想法子。”
杜笙知談洵武這是應下了,于是收了哭聲,轉移話題:“懷玉呢,相親之事可有着落?”
“懷玉這丫頭,同樣不讓我省心。我花重金求來一席位,她卻整日同我稱病不去赴宴。你說說,這叫些什麼事。”又頓了頓,“不過還好,聽說這丫頭……”
“小姐,粥來了。”
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蓦地打破局面。
談懷玉瞥了一眼那婢女。
“那是秋棠。”青瑣在談懷玉耳邊悄悄說。
“門外可是懷玉?”屋内一人問。
“是。”談懷玉沉默地接過秋棠手中熱羹,推門進了廳内。
“不知姨娘也在此地,隻備了一碗粥,還請見諒。”
“無礙。”杜笙流露出難以名狀的複雜之色。
“我無事,隻是想來探望阿爹,順便想問問刺客調查的情況。”談懷玉乖順回答,“既如此,阿爹和姨娘有事,我不做打擾。”
“對。”談洵武一拍腦袋,“我還忘了這事。”
“阿爹不用着急。”
她候着談洵武安靜地喝完粥,便離了内廳。
“懷玉莫不會還記恨着十幾年前不聲不響地将她送去徽州吧。”談懷玉走後,杜笙慚然開口。“當時正值我生下懷安,照顧她實在是分身乏術。”
談洵武一言難盡地搖搖頭:“或許吧。”
回了庭院,談懷玉隻覺疲憊不堪,喝了藥後眼皮一垂,便沉沉睡去。
或許是白日裡太過悠閑,夜間忽地聽人談起徽州。這一覺睡得不安生,久違的夢魇又是找了上來。
當她再次睜開雙眼,發現周遭盡是冷暗的湖水。
二月春寒料峭,初雪消融。年幼的她在冰水中沉浮,企圖抓住可依附之物,可掙紮不過幾息,四肢似灌鉛般無力。
她的肺與耳皆有劇烈的灼燒感,意識也漸漸模糊,恍惚間見到滿身鮮血的阿娘向身邊人哭訴着些什麼。
忽然岸上傳來奇怪的喧鬧聲,一人縱身躍入湖中,從身手來看,那人極善遊水。
那個好心人毫不猶豫地跳入湖中,忍受刺骨的湖水救了一個落水已久的孩子。
那人急速遊到她身邊,拉住她向着光亮處去。幾息間,出了水面,談懷玉急促而貪婪地呼吸。
“可有事?”他的聲音微啞而又急切。
她半眯着眼睛搖搖頭。
他将談懷玉輕靠在樹幹處便離去,臨行前談懷玉隻瞧見那人側臉蒼白,線條利落,眉目柔和,身上黑袍還濕漉漉嗒着水滴。
她奮力起身,向前去追那位好心人,畫面忽地一轉,她發現自己坐在榻上,瘋狂地捶打腦袋。
這時她已發現自己得了那怪病,最初還以為是夢境,想着回了神便好,結果确确實實是腦袋出了問題。于是拼命敲着腦袋請求神明原諒,非但無濟于事,還引來了阿爹和杜姨娘。
他們請道士為她驅邪,又求佛祖為她庇佑,終是無計可施。無奈之下,将她送至徽州老家靜心一年。談懷玉身旁隻有青瑣一人,陪着她受着回憶蠶食之痛,忍着族人欺辱之疼,走過徽州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
待他們再接回時,她早已恢複如常。
談懷玉不惱他們抛她去了徽州,可當他們為懷安不去徽州想盡法子。談懷玉的心就如針紮般難受。
“小姐。”
為何他們總是将她置之身後?
“小姐。”
她就這般惹人生厭嗎?
“小姐!”
耳邊聲音愈發急切。
開始有人推搡她的身子,她慢慢睜開雙眼,眼前是青瑣焦急的面龐。
“小姐。”青瑣霁然色喜,“小姐醒了,終于醒了。”
連忙喚人遞來藥碗。
談懷玉強憋着的氣猛地吐出,眼淚簌然流下,她胡亂抹了兩把,大口地吞咽下苦黑的藥水。緩了緩後,漸漸回過神來。
日光透過窗棂照進來,金黃鋪滿整個房間,香獸中的幽香暫時壓制了濃厚的藥味。瞧見外面已然旭日東升,問道:“何事?”
青瑣壓着嗓子:“将軍喚你去書房,說是要與你商量刺客之事。”
懷玉梳洗後随意吃了糕點,徑直去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