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子時剛過,漆黑的街巷中偶爾傳來幾次風吹物落的聲響。
常安遙見西門上幾個士兵有說有笑地團團聚集,便悄悄貓着身子走到孫三身後。
見孫三着急抓着腦袋,常安好心指了指他手中的一張牌。
“出這張。”
“不對不對,這張這張。”一個鼻頭微紅的士兵指着最邊上的一張牌。
“我看這牌還是給你倆打得了。”孫三皺眉,“我不過才剛上手,就有倆人在旁邊指手畫腳。”
“這大冬天的,你還有這樣大的火氣?”常安給了孫三一記爆栗。
孫三罵罵咧咧揉了腦袋,後知後覺辨别出熟悉的聲線,身冒冷汗,連忙起身打哈哈,與一衆士兵打着配合,藏好了葉子戲。
常安:“這北門昨夜剛打完一仗,想必暫時不會再生波瀾。”
孫三轉頭笑說:“校尉難得這般溫和,我們可要好好……”
“咦。”一個士兵吸溜鼻涕,指着夜空裡劃過的燃燒火球。“流星?”
“呸呸呸,真晦氣!”
話音未落,火球剛好砸到西城門後一家商鋪門前,明火遇幹柴,冒出一陣黑煙,即刻熊熊燃燒。因距離近,不一會兒黑煙便飄至城樓,聞者莫不流淚嗆咳。
“愣着幹什麼?還不去救火。”常安嗅着空中怪異卻熟悉的味道,總覺得不太對勁,又思索燃燒火球來時方向,似從對面枯林中傳來,其間隐隐能望見人影閃動。
“不能用水!這是西梁人的猛火油!”常安大喊,忙對一人說,“快去通知王将軍!還有談将軍!”
這西門本是一條直路通向主街,街市繁華,兩旁店肆林立,人煙阜盛。
此刻漫天燃燒的飛石一個接一個砸到臨近西門的商鋪,紅豔豔的火苗不斷吞噬着旗巾和木架。火勢迅速蔓延,随着房屋噼裡啪啦地倒塌下去,此起彼伏的哀嚎聲中夾雜着風吹烈火的爆裂聲。
一些驚醒的百姓企圖用水澆熄,不僅沒有撲滅,反而讓這火成精般越長越大,四處逃逸。蕭陽長期作為大曆北疆關口,許多房屋時間長了,燒起極快,火借風勢,一時火光沖天,濃煙盡起。
“天殺的狗東西!”面色煞白的王悟分出一批士兵去救火,然後匆匆登上城樓,“拿箭來,我非得把這幫畜生射成篩子。”
“王将軍,請恕我射藝不精,貿然射擊,恐會打草驚蛇,這才急着催請将軍來解決。”常安身上的衣服燒焦了邊,滿臉黢黑,唯留下一雙極亮的眼,目光恨不得将投火的西梁人千刀萬剮。“西梁人窩身于遠處枯林中。”
王悟借着火球來時方向判斷出敵人的位置。接連射殺四人後,敵方攻勢漸漸緩了下來。
還剩一人。
餘下那人極為小心。每次都是在一處投石後,立即換到另一處相隔較遠的地方。林中漆黑,他又一直在暗處躲閃。王悟接連幾箭都射落了空。
這時常安取箭,在箭頭包上碎布,點燃,順着上一次投石的軌迹射出。
王悟明白他用意,當前箭射至枯樹,立刻引燃,照亮一小片區域。這時王悟緊随其後射出漂亮一箭,順利解決了餘下殘兵。
兩人接着一口氣未歇,轉頭下了城門投入火場。
*
談懷安夜間回想起今晨談懷玉給他寫的“無勇無謀,空耍嘴皮”八個大字,難得失了眠。
“不是,把我拴在這屋,還叫我怎麼施展我的謀略。”他氣得翻了個身,又不小心按到腹部,小聲吃痛,“她憑什麼這麼說我,僞善之人貫會居高臨下地指責别人。”
“就當是為了我安全着想,可她後來故意找來爹娘,不就是氣我罵她,然後借此出氣嗎!還說什麼最戳她心窩子,結果還跟個沒事人一樣。假惺惺的!”
抱怨得他口渴不已,于是披着外衣下床灌了幾杯涼茶水,接着又摸索着往日放着糕點的盤子。
“這些下人真是的,砸碎了不知道換些新的過來。”他便穿得嚴嚴實實,準備偷摸到小廚房去拿些宵夜。
待他吃飽喝足後,回到院中,遠遠聽到隐隐慘叫哭聲,隻覺一陣毛骨悚然,頭都不敢回。走了幾步,餘光見窗邊銅鏡折射出天空中一絲異常的光亮,忙轉過身。
“起、起火了?”
談懷安院子臨近主街,他切切聽着,立馬明白方才的慘叫哭聲正是火災人們的呼救聲。他大聲叫醒家仆,讓他們趕緊通知府上人。
衆人被吵醒後,茫然盯着近處西面通紅的天空。
談洵武回神,急忙沖出府門,跑至巷口查看火勢,卻見巷外四面八方的通路皆被撲卷而來的大火吞滅。
杜笙發現談洵武臉色鐵青,驚魂未定地拽住他的手腕:“怎會突然起這麼大的火?”
“他奶奶的,西梁攻城未果,反倒來放火燒城。”談洵武眉毛擰緊,迅速點了一些信得過的侍衛,“你們留下,其餘男丁随我一同去救火。”
話畢便準備提着備好的水桶出發。
“阿爹,那我呢?”
談洵武聞聲回頭,火光在臉上跳躍。
“你還是在禁足中。”
救火的隊伍走後,餘下幾人隻能守在還算安全的一方天地。不知過了多久,大家聽着周圍隐隐的哀嚎聲,似乎能看到濃煙四起、火勢亂竄的情景,心中十分不安。
雖說蕭陽時常戰亂,城中百姓本就不多。此刻還留在蕭陽的,大多是一些行動不便的老者,懶得東躲西藏;和祖輩在此的年輕,舍不得自家家業。在火勢尚小之前,本能一鼓作氣全部撲滅,奈何此刻大多數人睡意正酣,待一些人被吵醒後察看火勢,可是為時已晚,成了熊熊烈火。
杜笙問:“打探清楚了嗎?”
下人恭敬回複:“今夜西梁殘軍向西門投火,大家都是始料不及。雖說殘軍被順利解決,可不慎引燃周圍木架,現下外面刮着風,那火就跟長了腳似的,迅速蔓延了整個西面。”
“火起自西門,我們雖說距西門不遠,可也是在西南面,再說此處離主街也有些距離,怎會燒到這兒來呢?”談懷安提出談懷玉心中疑問。
“許是今夜風大了些,正巧吹到這邊。不過,還好你發現得早。”杜笙欣慰地摸了摸懷安的頭,“這才讓我們府上免于火災。”
談懷安點頭唇角微揚,不再細究。
“何時起火?”
談懷玉借着明亮的燈光在紙上寫下。
“回小姐,剛過醜時。”
談懷玉蹙眉擺手讓下人退下。
就算房屋密集易燃,寒風恰好能助長火勢。可距西梁投火不超過一炷香,這火不僅能覆蓋整個西面,此刻甚至隐隐有燒及南面之勢。
她不由攥緊手帕,越來越覺得此處火起并非西門火勢蔓延所緻,而是有人有意為之。
既然有意為之,就說明城中有西梁人的細作。
而最終目的,自然是攻打蕭陽。
又想到周将軍身亡那日,必定是有人與西梁刺客裡應外合,才能成功刺殺。懷玉莫名認為這兩次應是同一人所為,并且此人就在軍中。
難不成此次想用同樣的手筆再次除掉西梁主将?
談懷玉眼前的霧忽然被一陣撲面而來的寒風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