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場火是細作放的,其目的旨在引出阿爹救火,接着趁亂殺之,除掉後患,并藏屍于火場,最後将責任推于意外……
“懷玉,懷玉。”
她勉強回神。
杜笙見談懷玉面色蒼白:“累了就去休息,這邊有我守着。”
談懷玉扯出一個笑容,定定地坐在溫熱的軟椅上,隔着一層又一層的石牆,仿佛能看到張牙舞爪的火焰。
顯然府中更為安全,但她此刻莫名想要出府。
計劃已定,談懷玉故意落下手帕,起身朝杜笙道别。等走到長廊時,謊稱手帕不在,指使身後青瑣尋來,趁着其走遠,轉頭領着一個叫阿吉的侍衛出了府。
剛至巷口,兩人不由自主地咳嗽。
她扶着冰冷的高牆,擡頭便見蕭陽城西處的天空亮如白晝。灰蒙蒙的周圍雖然是大火已滅,不過處處可見燒焦的痕迹。而身後深巷裡白磚紅瓦的談府,在這廢墟之中顯得尤其格格不入。
路邊剛從火海中逃生的母親顧不得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抱着一個肢體僵硬的小孩大聲痛哭。更有甚者對着天空俯首跪拜,似乎是在請求天神恕罪。一些眼尖的,見從深巷裡走出一位穿着幹淨的姑娘,身後還跟了一個人高馬大的侍衛,還以為是哭聲驚擾了貴族,忍不住屏息。
談懷玉目不斜視地疾走,經過的倒塌房屋越來越多,周圍救火哭罵的百姓也越來越多。
一直沉默的阿吉憋不住開口:“小姐,我們是要去找将軍?”
她搖頭不知道在搜尋些什麼。
“小姐,那我們是要救火?”
她沒應,忽然見遠處一不起眼的地方随意丢棄的火折子和一些還未燃盡的幹草。
仔細一看,似乎那處的燒焦痕迹似乎更為嚴重。
果然是有人暗中放火,而且談府與起火處僅隔着幾條小巷。
“救、救命。”
這聲呼救猛地将談懷玉拉回現實。
身旁阿吉率先反應過來,跑入廢墟,抱出傷者将其輕放在地面上,然後急忙去尋大夫。
談懷玉粗粗掃一眼,見那人疼得龇牙咧嘴,臉上餘紅未退,手臂的外衣被燒穿了好幾個黑洞,其中右臂傷勢較重,燒焦的灰黑布屑直接與破裂的水泡滲出液相粘連,看起來皮肉模糊,尤其恐怖。
她忽然一陣目眩,起身尋了一些涼水,一面扶着那人将左臂浸到桶中冷水裡,一邊等阿吉領着大夫來此處。
不知過了多久,阿吉的聲音傳來:“小姐,大夫來了。”
談懷玉看清慈善眉目的大夫後先是一驚,接着忙讓他替傷者清理傷口,她又見藥箱裡還有多餘的敷料和紗布,自作主張地幫着包紮了左臂燒傷。
那個兩鬓斑白的大夫瞟了一眼,贊賞道:“之前學過?”
半天未見出聲,他忍不住側頭瞥了眼談懷玉,愣了一息,像是在回憶,然後手上動作不停替傷者包紮。
收拾好後,大夫笑眯眯地立起身子:“姑娘的嗓子還沒有恢複?”
談懷玉身形一滞,無奈笑笑,抱歉地點了點頭。
“眼下傷員衆多,要不要來我這處,跟我一同診治傷患?”
傷員衆多?
談懷玉皺眉,看向背着意識不清傷者的阿吉,該不會是威逼利誘……
大夫連連擺手:“别誤會啊,是這個小兄弟銀子給得足,我這才來到此處。”
談懷玉點頭,并未回答他的邀請。
幾人同行一陣後,遠遠便能聽到醫館裡雜亂的腳步聲。
“那行,你把他放進去吧。”他三言兩語打發走了阿吉。
又盯着遠處火海,默了一瞬:“大火會熄滅,困難會消失。此刻悔恨之過錯,明日回首,不過滄海一粟。而且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談懷玉喉嚨發緊,這些道理她都明白,可她依舊不能釋懷。
“幼年家中變故,親人接連慘死,我卻因貪玩留下一命。那時我心痛極了,隻覺五髒六腑都跟着一并剜走。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春日,我本欲追随家人而去。結果師父出現了。她救了我,教我學醫。”他的語氣平淡,“談姑娘,若因從前犯下的錯誤而做啞,那便是為難如今的自己。”
沒錯,除了他,無人知道她在裝啞,一如旁人不知她身患不忘之症。
可眼前的焦土,究其過錯,是因她起。若非她多嘴,在這本是阖家歡聚的日子,他們不會遭受此等災難。
而她卻隻能裝啞逃避。
“談姑娘。”
他的聲音喚回談懷玉飄散的神智。
“向前看,醒過來。”
談懷玉腦中嗡嗡直響,盯着灰黑的夜空,強忍淚意。
正好阿吉出來:“小姐,我們此時回去?”
她忙裝作被風沙迷了眼睛,向他斂衽辭别。
兩人還未至巷口,恰好碰到一臉憂色的魏江。
魏江急問:“談姑娘,嫂子在府上嗎?”
談懷玉的心高高懸起,點了點頭,見他欲離去,匆匆拉住衣袖,比劃問他何事驚慌。
“大哥、大哥他……”
阿吉吼道:“說呀!”
哪知魏江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哭喪着臉:“大哥前腳進了一個着火的屋子,沒過多久,房子就塌了,他被埋在裡面……”
“小姐,莫慌。将軍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阿吉急忙安慰。
兩人的話在談懷玉耳裡穿梭,她忍不住敲了敲胸口,心裡不停念叨着她的報應來了。
“哪?”
聽到談懷玉嘴中驟然發出含糊的高聲,兩人都被吓了一跳。
她雙手提起跪地的魏江,眸中映着四周火海,重複高問:“哪?”
與其說是開口說了話,聽起來更像是被什麼東西扯住了嗓子,拼命地高聲叫喊。
魏江驟然回神:“西、西面安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