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走，火勢越大。

不知跑了多久，迎面的風帶着大火的灼燙生生燎着談懷玉的喉嚨，她無法分心再去留意逃命的人群，僅是依靠記憶裡的路線朝安富樓拼命奔跑。

一群滿臉黑灰的人猛沖出來，正好與談懷玉撞個滿懷，生生将她撞翻在地，其中一個公子一面招呼其他人快跑，一面把她扶起。

“姑娘，那邊火燒正旺，還是保命要緊！”

談懷玉來不及道謝，一口氣沒喘上來，咳得頭冒金星、喉間有淡淡血腥味方止，眼睛卻死死盯着遠處火光跳躍的安富樓牌匾。

她必須得去。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最終趕到安富樓時，隻見高樓因火滅而倒塌後形成的廢墟和跪在街邊哭天喊地的幾人。

幾個時辰前，安富樓還是蕭陽第一樓，此刻卻盡數化為焦土。

“談、談姑娘。”尋人的邵和見到滿臉飛灰的談懷玉，愣了一陣，不知該如何開口。“此刻還未尋到談将軍……”

談懷玉的腳步愈加淩亂，走了幾步沒注意到腳下石塊，一連摔了好幾個跟頭。

邵和一驚，急忙上前攙扶，哪知談懷玉撇開他的手，堅定地走進廢墟内部，扔開一個又一個散發熱氣的焦黑殘木。

她相信談洵武能從無名士卒升為守城将軍，定然具備随機應變的保命本事。

但是這處沒有，那處也沒有。

談懷玉機械般重複尋找着廢墟中的藏身之所。

忽然，一道比她高出半個頭的鴉青身影逆光擋在談懷玉身前。她微滞，一時竟分不清是誰。

“小姐莫要傷着手了，這些事讓我們來。”

她心中莫名一松，然後搖頭擡眼，神情間有着顯而易見的疲憊。見阿吉、魏江兩人也加入尋人隊伍，輕輕掃了眼三人，接着環視周圍火海，示意他們三人去救火，此處她來搜尋。

阿吉皺眉：“這怎麼可以。”

其餘兩人皆高聲應和“多一個人多一個幫手。”之類的話，談懷玉颔首緻謝，遂了他們的願，轉身朝更深處走去。

三人四處齊呼：“談将軍。”

或許是因為心中極其不安，談懷玉忽然憶起兒時。

自她記事起，談洵武與趙姝時常吵架，幾年後性子柔和的杜笙進了門，他極其寵愛，不久生下一子。雖說平時沒少打罵談懷安，可這也是因對他期望極高。談懷玉知道談洵武疼愛她，但也許是每回見她，就讓談洵武想到他不喜的趙姝，因此對她始終是隔着一層糊着的薄紙。

他會主動派人詢問談懷安的功課，卻不會過問站在他身旁的她；他會撮合她與她的“意中人”，但長遠來說更是為了談懷安和他自己；他會因聽到談懷安對她出言不遜而生氣，而真正動手是因談懷安對他頂嘴……

懷玉始終覺得自己如同一個外人，旁觀談洵武、杜笙、談懷安一家三口的其樂融融。

“老大！”

聽到魏江驚呼，談懷玉急忙跑了過去。

“老大，你醒醒！”

她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見魏江懷中的談洵武外袍被燒焦了邊，裸露在外的皮膚被濃煙熏得黝黑，頭發眉毛也被大火烤得幹燥，身旁一大攤血迹混合着燃燒後的灰燼，隻餘一雙眼睛安詳地閉着。

魏江顫抖的手指探了探談洵武的鼻息，安慰的話哽在喉中：“談姑娘……”

她不信。

談懷玉忍住鼻尖酸意，伸出顫抖的手去觸碰談洵武頸側搏動的人迎脈，指腹稍稍用了點力。

撲通，撲通。

跳動的血液順着手指傳入亂如麻的腦中，談懷玉一下子安定了下來。

還好，還好。

懷玉心中不斷安慰着自己。不知為何，眼中卻忽地濕潤，她沒留神，一滴滾燙的淚水正好落到談洵武的手上。

談洵武眼皮顫動，随之緩緩睜開眼睛。正好看清談懷玉慌忙擦幹眼淚的模樣，愣了半刻。

“他娘的，老子命真大。”

魏江忍不住笑出了聲：“老大，你真是的，談姑娘都要急死了。”

談懷玉咬牙，恨不得給魏江一拳。

“哎喲。”談洵武被魏江扶起，以一種滑稽的語調說着，“懷玉，我都說了，沒聽你開口說話，我怎麼可能死？”

懷玉點了頭，還是沒有說話。

談洵武指着之前一直在陳浮确身後的小跟班：“那個誰？”

“屬下邵和。”邵和看向廢墟外一些官兵收押的暗探，解釋道，“陳副将特命我嚴守安富樓中的西梁暗探，以防他們趁亂逃跑。”

“噢。”談洵武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一拍腦袋，“那個小兄弟呢？”

魏江微愣：“什麼小兄弟？”

“就是方才跟我一起躲在磚牆下的小兄弟啊。聽他聲音，像是傷的有點重。你們沒看到嗎？”

“壞了，難怪方才老大身下流了那麼多血。”

趁着三人尋找談洵武口中的幸存者，談懷玉用焦黑的木炭在地上寫下“軍中有細作”，見談洵武看後，立刻銷毀了文字。

談洵武低聲：“我知道，陳浮确同我講過，并且他認為與西門有關。”

懷玉眼神示意四周人多眼雜，談洵武颔首，不再言語。

“啊！”

魏江手中磚塊砸到一旁空地，摔得粉碎，驚得周圍人都回了頭。

談洵武皺眉：“大驚小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