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狹窄的小道兩邊燭火幽幽閃爍,腳邊時不時冒出數隻黑鼠亂竄狂叫,處處混雜的血腥味和鼠尿味竟然比城南亂葬崗還要濃烈。
陳浮确跟着談洵武在拐過幾道彎後,入眼便是王悟雙手高高懸吊,身上傷痕斑駁,嘴角處還殘存幾縷血痂。
“如你所願,他來了。”談洵武和陳浮确在王悟面前站定,“可以交代了嗎?”
“你們想聽什麼?”王悟勾唇微動,額上的幾滴水珠也随之落到地上,“是我如何陷害常安,讓他成功被你們懷疑?還是我如何被西梁收買,成為他們的走狗?”
瞥見陳浮确垂眼抿唇,談洵武微微擡頭:“全部。”
王悟目光掃向兩人:“我猜你們應該是……從放跑了西梁二皇子蕭臨那個時候開始,懷疑西城門的守将有問題吧?”
“繼續說。”
“說來還得感謝孫三呢。我不過就騙那小子城中有人染了急瘡,得盡快處理屍體,要不然城中會瘟疫蔓延。誰知他想都不想就催促着常安開門,放換了身份的蕭臨出城。本以為會一番心思,結果……”王悟忽然搖頭輕嗤一笑,“真是蠢貨。”
談洵武:“那常安跟蹤談懷玉也是你從中作梗?”
“派去監視談懷玉的人恰好知道她那個時間回府,因此我就故意派常安去談府那一帶巡邏。如此,便把你們的矛頭對準了常安。”王悟脊背挺得筆直,一字一頓道,“我可太清楚你們這些人的想法了,嘴上說着疑罪從無,實際心裡想着甯枉不縱。稍微尋到一絲疑處,你們就認定常安已經叛變。”
确實如此。
陳浮确心上像有一把生了鏽的鈍刀在一刀一刀地切割。如果他能跟着常安一起從側方迂回燒毀糧草,那麼他們近百士兵如今也不會隻餘一人,常安也不會被開膛破肚,他也不會……
“那你可知你放走的蕭臨反手向我們透露叛徒身有軍職這一消息?”
“誰跟你說我是被蕭臨收買了?”王悟微眯雙眸,臉上露出了一絲不耐煩,“那種沒權沒勢的草包皇子對我根本毫無用處。”
談洵武又問:“那你為何助蕭臨出城?”
“去問慕容晟,我不清楚。”王悟嘴角輕扯。
“你跟了慕容晟?”
王悟伸出舌頭舔了舔幹裂起皮的嘴唇:“他答應事成之後助我假死,然後予我黃金千兩以及将軍職位,如此豐厚的條件,叫我如何不應?”
“你用腦子好好想一想!”談洵武臉上終于忍不住露出憤恨的情緒,似恨王悟被豬油蒙了眼。“西梁文有慕容,武有蔔家,真當自己叛變後還能過得像現在這般滋潤?”
“那也總比一直在大曆當個望不到前途的鎮北将軍的副将強!”王悟怒極,雙手奮力向前擺動,欲朝談洵武撲去,卻被手腳處的鐵鍊限制了行動,震得噼裡啪啦響個不停,“老子他娘的在蕭陽待了近十年,周維死後,雷賀那個傻子就不說了,皇帝老兒也不會把這個職位留給世子,那這鎮北将軍的職位本該落到老子頭上。憑什麼被你這個八竿子打不着的鎮西将軍部下給奪了去!”
又聽王悟高聲道,似将這幾年的不滿全部傾瀉而出:“老子當着這個副将,每日早出晚歸,累死累活,每月月例都養不活我那一家子。要不是我偶爾去安富樓小賭個幾把,我們老王家早就餓死街頭了。良禽擇木而栖,西梁把老子寶貴着,給老子用不完的錢,憑什麼老子就不能去西梁?”
“說到底是你自己嗜賭成性,以至于輸光月例,反而怪罪到大曆,甚至周将軍和我的頭上。”談洵武衣袖下雙拳緊握,脖間青筋爆出,“你身為蕭陽副将,卻做出通敵叛國這種事來,且不說你王家列祖列宗皆因你蒙塵,你白日夜間入夢之時難道就不怕因你枉死的蕭陽百姓向你索命嗎!”
“呸,老子平生最不信的就是鬼神!若有鬼神,何不收了那些作惡多端的壞種!”王悟高聲咒罵,“老子的爹娘差點被奸人暗殺,若非慕容晟護下,爹娘早就命喪黃泉了。他還幫我擺平債務,又讓我手刃兇手,他是老子的大恩人,怎麼就不能效忠他!”
“強詞奪理!你爹娘是因你欠債而追殺,若你當初不賭,何來今日?”談洵武咬牙指着王悟滿是血污的臉,滞了片刻,畢竟同事一場,終是說不出更狠心的話來。
他背過身對不發一言的陳浮确說:“他叫你前來想必是有話對你交代,接下來的就交給你了。”
話音未落,談洵武氣哼哼地拂袖而去。狹小的牢房裡此刻隻留下陳浮确和王悟兩人。
陳浮确忽然開口:“那周将軍也是被你安排人刺殺的?”
“不是。我那日在安富樓喝了點小酒,無意間透露了周府守衛薄弱之處,這才讓西梁刺客有機可乘。”他聞言眼睛一亮,急忙對陳浮确谄笑,不慎将幹裂的嘴唇扯開了一抹新鮮的血迹,“世子殿下,求你向皇上說說好話,讓他高擡貴手饒我小命。我這兒可是有一些西梁的機密。你還不知道吧,慕容晟暗中早與朝中重臣合作。”
“是誰?”陳浮确悚然一驚,隻覺一顆心沉了下去。
“你放了我,自然就會告訴你。”
“你真當我蠢嗎?”陳浮确冷哼一聲,滿臉怒容,“你根本就不知道。”
王悟見計謀被看穿,不怒反笑,又自顧自地說道:“小世子,你說如果你不是長公主的兒子,你還會像如今這般潇灑嗎?”
陳浮确的嘴唇翕動,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終回應王悟的隻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