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浮确頭上戴着束發寶冠，穿一件朱紅祥雲紋紗衫，腰間墜了枚白玉佩，在與數位貴胄從水榭拾階而上時，瞧見立在衆女後方的談懷玉，目光忍不住停留了一瞬，随後若無其事地撇了過去。
林菁菁聽他言語間帶了一絲嘲諷，心中更是猜測兩人在北疆鬧得不愉，默默捏了把汗。
談懷玉卻置若罔聞，笑盈盈地與衆女恭敬行了禮。
“免禮。”前方明黃薄緞夏衫，約莫二十三歲的矜貴男子擡手，“宴席還未開始，不必拘束。”
出言者聲音和煦，是有着寬厚賢良之盛名的太子殿下唐宙。
跟着起身時，三皇子唐聞見到懷玉驚豔一瞬，然後打趣地瞥了眼面色不大好的陳浮确。大皇子唐麟隻是略略掃過衆女，視線似乎在最右側稍作停留，順着望過去，不知他是在看楊容音還是楊景清。
陳浮确皺眉疑惑：“含章呢？”
唐聞歎了口氣：“昨夜受了涼，如今正在宮中休息。”
“那真不巧，我還說她前幾日幫了忙，要好好感謝她呢。”
“出宮前她差人報信讓你給她帶松仁奶皮酥。”唐聞無奈笑道，“還特意強調一定要是鐘靈街的。”
身旁唐麟歎了口氣，也應聲：“你說說宮中那麼多山珍海味她不吃，非得吃鐘靈街那家的糕點。人不大，毛病倒不少。生着病都想着吃，真是拿她沒辦法。”
三人皆是無奈一笑。
那邊談懷玉進了南北兩廂，正納悶不見柳文清，便聽外頭有一串男子的笑聲。
“我們來遲了，但願沒惹壽星不快。”
她走了出去，立在門前，看陳浮确揚唇。
“先自罰三杯再言其他。”
“今日沾了嶽丈的光，才能來這夏壽園。”高成耀痛快地連飲六杯，“文清那份也算在我頭上了。”
雖說陳高兩家幾代交好，高成耀又是大曆第一富商，但高家以經商為生，終究不似官宦之家，難登大雅之堂。而今日夏壽園接待的是官位五品之上的各府小輩，為了避免旁人不愉，故出此言。
柳文清聽出話中意，連忙緊摟高成耀：“什麼沾光，話說生分了。”
陳浮确“啧”了一聲：“既然這麼喜歡喝，今夜非得把你灌醉不可。”
“文清，聽到沒。待會兒得放機靈點，一見情勢不妙，立即拉我回府。”
“那誰。”
陳浮确忽然扭頭道，正好将旁觀鬥嘴的談懷玉抓個現行。
兩人目光相接。
在察覺到某人嘴角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她心空一瞬，神色微僵，反應過來後率先垂下眼簾。
卻聽身後“撲通”一聲。
懷玉吓了一跳，回身才發現後方跪了個鼓師。
又聽他故意拖着腔調，慢悠悠開口道：“先起來吧。我想着讓你把那面鼓暫時交給高公子，畢竟諸位打退堂鼓肯定不如他。”
衆人随之哄笑起來。
談懷玉扯出一抹笑容，心中極其不虞。
那位鼓師明明離她極遠，他非得做出讓人胡思亂想的舉動。絕對是故意的！
她翻了個白眼，擡眸發現某人見她惱羞成怒，面上笑容更盛。
懷玉咬牙落座，懶得計較。
這時，侍者向太子呈上戲單。
唐宙沒接，同陳浮确溫笑道：“壽星先點。”
他道了聲謝，也不客氣，點了幾出戲，然後張羅着尋些樂子。
陳浮确眼珠一轉：“不如……打雙陸？”
唐聞：“既然壽星專挑自己的拿手好戲，我們還能怎麼辦？隻能含淚從命了。”
“之前都是我運氣好，這次可說不一定了。”他喚侍者添冰和拿來棋盤，興緻勃勃拉着唐聞坐下。“可得先說好了，輸一枚喝一杯。”
唐聞笑道：“行。”
那邊柳文清朝懷玉熱情招手，而她左右是閑着，索性跟着圍過去湊熱鬧。
“你還不知道吧，世子極擅雙陸。”林菁菁驕傲道，“且是從無敗績。”
談懷玉：“那确實了得。”
觀了一會兒，見陳浮确已出了七枚馬，對面三皇子卻還未将白馬全數歸左。
接着，勝負已分。
“回回都拿運氣不好來騙，結果每次都是我輸。”唐聞笑罵起身，“總共十五枚馬，我就輸了你十枚。”
陳浮确一手攔住：“欸，不玩也得喝了十杯酒再走。”
“你小子。”唐聞連喝十杯，沒好氣地拿扇柄輕敲陳浮确的頭頂。同唐宙告狀，“皇兄，快壓壓他的氣焰。”
唐宙哈哈大笑，當真落了座打起了雙陸。
這局陳浮确熄了火，不像第一局那般速戰速決。談懷玉因此隐約瞧見他扔骰令的精妙手法，倒是與去年阿雁扔骰子的手法有幾分相似。
少時，傳來笑聲。原是唐宙豪氣飲下一杯，又讓位給大皇子。
唐麟笑道：“别人是設台比武，咱們是設台打雙陸。”
然後除了高成耀，在場無論男女依次輪了下去，無一例外以輸為終。最多的是三皇子唐聞，輸了十枚馬，最少的是太子唐宙，隻輸了一枚。
赢了一圈，陳浮确似乎還不盡興。
“嫂嫂，來一局？輸了讓成耀替你喝，如何？”
柳文清本不願，但聽他嘴甜，樂呵呵地落了座。
瞧着某人的眯眼笑，猜他定是想出了什麼損招，談懷玉不由搖頭歎氣。
果真，片刻間，慘敗。高成耀連連叫苦，十三杯酒下肚，胃道火辣辣地痛。
趁着衆人齊喊杯數，陳浮确笑眯眯環視四周，像是在物色下一位攻擂者，緊接着将視線穩穩落在人群中唯一未與他比試過的談懷玉身上。她自覺不妙，轉身欲走。
“那誰，談姑娘，來一局？”
“世子恕罪，懷玉酒量淺，恐會失禮。”
“沒事。你輸了……”他歎了口氣，裝模作樣地做出退讓，“那便不喝罷。”
兜兜轉轉，竟是為了跟談懷玉打上一局。高成耀斜睨了眼陳浮确：“光說談姑娘輸不行，那世子輸了呢？”
“輸一枚，喝一杯。”他道，“談姑娘，怎麼樣？”
“談姑娘，我都喝了五杯呢，這麼好的機會上場試試呗。”林菁菁跟着其餘貴女在旁勸說。
一向寡言的鄭煙也難得跟着附和道：“我……也喝了六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