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陳浮确沒聽到這麼一番話,但他此刻仍糾結着這幾個月的心結。
崔吉毫無疑問是個讓人挑不出錯的侍衛。
沉默寡言,忠心耿耿,武力尚可。
在合光七年二月順手撈起失足落水的談懷玉,理所應當成了她唯一的、苦尋的救命恩人。
偏偏若非崔吉出手相救,談懷玉多半會溺亡于寒水之中。而沒了她,絕不會有今日的陳浮确。
如此算來,他還得感謝崔吉。
可心中酸意已經沸騰冒泡。
“帶我來泰金宮做什麼?”
他盯着談懷玉的雙眸,心跳沉重得厲害。
要是她的恩公是他就好了。要是早點認識她就好了。
“看書呗,還能做什麼?”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語氣有些哀怨。
她察覺異樣,駐足輕聲問:“怎麼啦?”
話中明顯帶了幾分哄意,從前他定會羞惱,此刻卻是順勢賣慘。
“你也不問我的傷勢。”
“呀,竟有兩日沒問了。”她浮誇地說道,伸手欲替他撩袖,“來,讓我看看,傷口是不是跟前日一樣?”
“泰金宮,莊重些。”他心境輕松了些,湊到她身邊悄聲道,“既然你觊觎我的美色,放心,回頭專門麻煩你幫我換藥。”
談懷玉輕哼一聲:“倒打一耙,沒個正形。”
“欸,我是傷者,别走那麼快啊。”
他三步并作兩步追上了她,給侍衛展示了令牌,随後相攜入樓。
崇文閣位于泰金宮北部,容納數萬經典。西為假山,東有水榭,登上頂層又能攬太池全勝。
隻是來藏書樓賞景未免太過浪費。
談懷玉跟着陳浮确大緻逛了逛便回到一樓拿了本書。
他問:“醫書?”
她點頭,一目十行,翻遍醫書,顯然沒能找到心中疑慮的答案。
“你中毒那日曾說加水稀釋曼陀羅花,是從何得知其準确用量的?”
“我不知道啊。”他略微回憶,“當時随口說的。”
談懷玉忍不住提高音量:“都跟你說了少量不能解噬魂散之毒,過量反會中曼陀羅之毒!别人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嗎?你怎能如此随便!”
“你擔心我。”他止不住竊喜。
“你有病吧。”她仍在氣頭上。
“罵人都這麼美。”
“莫非是複燒了?”
陳浮确眸中含笑,微微彎腰迎上她觸額溫的手背。
從什麼時候開始不一樣的呢?
許是解毒蘇醒那日吧。
當然以談懷玉不露聲色的個性,可能更早。
反正自那以後,他總能從她燦若晨星的眼中尋到惑人的柔情。
陳浮确肯定她傾慕他。
他心頭滾燙無比,一如被紫芳用軟骨散迷暈般天旋地轉,迷糊間還隐約瞧見由腳踝引出的紅線奔她而去。
恨不得立即向她宣告他的情意。
“我……”
“沒發燒啊……該不會是後遺症吧?”談懷玉沒留意某人的異樣,就近拿着記有奇花異草的醫書翻閱了起來。
歡喜之後,忽然生了幾分懊悔。
她本是多心之人,自己還做出那些讓她擔心的行徑來。若是憂思成疾,那怎麼得了?
“我沒事。”他抓住她查閱的手,接着拿出那刻有談懷玉名字的袖箭,“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感謝你才好。沒有它,棺材闆和病床闆,我必是二選其一。”
他的目光尤為熾熱,粉紅的暧昧順着視線融入談懷玉的臉頰,然後旁若無人地糾纏四肢。
她出了層薄汗:“……嘴裡沒個忌諱。”
“談懷玉,你救了我兩命。我……”
“行了,要報恩,去外面。”
書架邊冷不防傳來一聲抱怨,猛地打斷了陳浮确的後話。
兩人被抓個現行,一時有些尴尬。
談懷玉回過神,恭敬道:“不知先生名諱?”
那老頭沉聲:“秘書郎姜海是也。此乃存書校書之靜地,兩位還請移步閣外。”
“姜老見諒。”
她斂衽行禮,拉着沉默的陳浮确出了崇文閣。
至于陳浮确為何沉默,隻因他莫名想起幼時唐德甯曾多次威脅陳喬林去找幾個面首這事來。罵什麼男子可以處處留情,憑什麼女子不能,諸如此類。
此話聽着荒唐,但也不無道理。
若她同時喜歡他和侍衛,心中崔吉的份量更甚于他。那又該如何?
他心中咯噔一下,這是件麻煩事。
才消了個顧慮,猝不及防又冒出來個新的。
若他這麼了當說出對她的情感,談懷玉會不會又像去年那樣不留情面地拒絕?
“你方才想說什麼?”
陳浮确決定另擇時日:“三日後,有空嗎?”
三日後,七月七。
“約我?”談懷玉有意逗他,“我排期緊着呢。”
“那等大忙人,”他眼中溢出笑意,拱手作揖說道,“安排好了跟我說一聲?”
“豈敢豈敢。”她也笑起來,“前幾日阿爹和懷安回了京,懷安應該會纏着我跟他遊街。”
“屆時,還請姑娘撥冗。”他一頓,“陳某有要事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