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牽她一步一步入艙。
“可以睜眼了。”
談懷玉微微睜開一條縫隙,先是看到他映着明光的雙眸。
“你瞧,如履平地。”
聽他尾音輕輕上揚,她沒說話。僅是執扇驅熱,平複心跳。動作一氣呵成,但熱騰騰的心跳卻是半分未減。
“來。”陳浮确給她倒了杯茶,“這船上的茶可比祥雲樓的甜多了。”
“你又沒喝過這船上的茶,怎知它會比祥雲樓的甜?”
“直覺。”陳浮确坐在她的對面,眼珠一轉,不經意問起,“方才那……左光怎會突然與你們走在一處?”
她沒多想,答道:“左公子拜完魁星也來朱雀大街,懷安就邀他同行。”
“原來如此。”他心情更好,含笑支着側臉認真端詳着飲茶的談懷玉。
她被他看得實在受不了,忍不住瞪了回去。
“看我幹什麼?”
那雙生了鈎子的眼睛明顯一彎:“上京最近時興戴一隻耳墜嗎?”
“啊?”她愣了一下,再探耳間,才發現右耳已是空無一物,“定是登船時甩掉了。”
“慌什麼?”陳浮确抓住欲出艙的談懷玉,又想到乞巧大會的頭獎是壘絲南珠耳墜。“平常少見你戴首飾,竟不知你喜歡耳墜?”
她蓦然紅了耳朵,不好直說那白玉耳墜正是花朝日戴過的那副。
于是小聲道:“那對确實挺喜歡的。”
“既如此,飛燕銜珠。你喜歡嗎?”
談懷玉還沒反應過來,忽覺掌心一沉,再看向時,手中多了一個木方盒。
他唔了一聲,現編了三條送禮的理由:“這對南洋金珠,一是用來補償我不慎弄丢你的心頭好,二是慶祝你在乞巧大會上勇奪第五,三是感謝你邀我今夜遊湖。”
“南洋金珠遠比合浦南珠珍貴。上京也僅有十顆,八顆在宮中,兩顆在寶和齋。這莫非是……”她打開盒子,發現裡面躺了一副精緻小巧的耳墜,不由吃驚,“寶和齋的鎮店之寶?”
陳浮确本想賣個關子,但招架不住她透亮的眼睛,緩緩點了點頭。
“謝謝你。”
他若無其事地撇開了眼,輕咳一聲道:“我以為你不喜歡耳墜,還怕它不能讨得主人喜歡呢?”
“我很喜歡。”她眼眸彎彎,“真的。”
他耳根微紅:“喜、喜歡就成。”
談懷玉起身四處搜羅,沒留意他片刻的失态。少時,不知從何變出一個紙糊的燈籠。
“想放天燈嗎?”
“你既然拿出來了,我還能掃興嗎?”
“說得好像我強迫你似的。”談懷玉淡淡瞥他一眼,拿着天燈轉身向外,“不願意就跳船遊回岸上去。”
“這麼狠心呢?可别怪我沒提醒你。”他悠哉遊哉的聲音和着江風飄散出去,“越往外,越晃悠。”
“悠”字剛落,船身劇烈一晃,吓得談懷玉尖叫扔了天燈,抱着船柱滑了下去。
“剛走出艙,就怕成這樣?”陳浮确輕笑出聲,上前欲伸手扶起她。
“等等等!我暈水!”她欲哭無淚,幹脆直接跪坐在甲闆上。
緩了緩後,談懷玉鼓起勇氣挺腰瞥向漆黑的河面,正好瞧見遊魚躍出水面,接着撲通一聲,擺着尾巴迅速消失在幽深的輕水。
“大白魚!”她重新縮了回去,惡狠狠地羅列它的各項罪狀,“翹嘴鼓眼,又長又扁,醜陋之極。還吃魚蝦!”
陳浮确忍俊不禁:“你怕它?”
“不怕。”她認真糾正道,“是讨厭。”
“好吧,是有一點。這都怪落水身旁遊過幾條大白魚。”
他笑眯眯地拿出一塊蒲團墊在她腿下:“那群白魚真是可惡。那麼寬的水域不遊,非得遊到你旁邊。”
她懶得理他的調侃,隻道:“再勞你幫我撿回天燈。”
“都這樣還想着在河上放燈?”
“怕水之人乘船放燈,更能彰顯我的虔誠。”
“那敢問虔誠的信女。”他眼裡波光粼粼的笑花濺到唇上,“坐在甲闆上怎麼放天燈?”
她語速飛快:“坐着照樣可以,得麻煩你搭把手。”
“不算麻煩。”他學着她蹲了下去。然後拽着天燈,以便談懷玉能對着燈芯點火。
須臾,二人放了手。
一隻明黃天燈悠悠飄向漆黑夜空。
他側頭看她:“你要許什麼願?”
萬籁俱寂,搖晃的秋風中傳來清脆歌聲。
“織女娘娘。”
談懷玉仔細斟酌,半晌閉眼合掌。
“願後世女子大有作為。”
不拘于高牆之内,不困于世俗之論。不再随波逐流,不再身不由己。而是有可為,有所為,有作為。
陳浮确訝然一瞬,問:“為何不求今生?不求自己?”
“今生困難。”她笑了笑,“并非我不願,是我至今不懂自己。”
他眼中複雜,認真喚了談懷玉的名字:“我的阿娘曾許過相同的願望。那時也問了這個問題,她則以‘受限’二字回我。”
舊時先帝崩逝,長公主一心輔佐皇上。久而久之,朝中傳出牝雞司晨之言,皇上無奈為公主擇探花郎為婿。嫁為人婦後,公主逐漸退出朝政,手中權力一一瓜分。而七年前的月夕之亂,驸馬因護駕而斷臂,特被封了異姓王。長公主一改往常,不再醉心朝政,反而寄情山水。
此時聽來,長公主這句“受限”似哀歎,更似無奈。
“公主殿下開明,說出此言極為正常。”
良久,陳浮确平靜道:“船家,先靠岸吧。”
“不是還早着嗎?”
他淺笑:“你不是想知道我口中要事嗎?”
原來他都知道。
談懷玉竭力維持面上的鎮定自若。
自歸京以來,她宛如懸溺春水之中,不斷膨脹,早已浸得又重又潮。每當陽光映照,總會湧起波動,卻又立馬全部消失。
終于,她能得到那個想要的答案。
胸腔那顆心也快要跳出來了。
“崔吉。”
她有些疑惑。為何突然提起他?
“是你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