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薛良尚未擡頭,先聽到那串火急火燎的腳步聲。
“這會兒怎麼折回來了?”
“她出事了。”
陳浮确的眸中一潭死水,就連燈下的影子也跟生了根般紋絲不動。
縱使兩人同門數年,他也從未見過陳浮确這般死灰面色。
薛良手中狼毫忽地墜在案上,像憶起數年前燕斐被擄一事,不由聲線微顫道:“師弟,切莫沖動。”
“我很冷靜。”陳浮确語速極快,“我來是知會你一聲。人,我要了。”
見他直奔地牢,薛良疾步追上:“無影閣?”
“她素來與人為善,除了無影,不會再有旁人。”
“不止。你與談姑娘近期訂親,因你而嫉恨上她的亦是大有人在。”薛良腦中飛速運轉,“自你刻意将談姑娘護在身後避免她與無影閣接觸,下元節後對方便再未對她出手。我覺得前者動機更大。”
“是嗎?”陳浮确猛地駐足,昏黃的壁燈在夜風中幽幽飄搖,映得他的臉龐忽明忽暗。“可是我對她知之甚少。不僅追殺原因,就連追殺次數,我一概不知。”
薛良寬慰的話卡在喉中。當年燕斐被擄尚且推斷出何人所為,卻仍是不知所蹤。而今日一片茫然,隻怕是……
“關心則亂。師弟先至談府四周搜尋線索,審訊之事暫交予師兄我可好?”
“來的路上我已派人四處搜查。”
地牢腥氣撲面而來時,邵和舉着一張黃底紅符沖進甬道。
“世子,在巷口發現了金光符!”
金光符是白鶴觀平安符裡的符箓。而光本無影,不正暗指無影閣嗎?
陳浮确一腳踢開木栅,跨步向前,揚手掴向姜毅面門。那人吃痛嗚咽,半邊迅速腫起紫紅掌印。
“她在哪兒?”
姜毅搖頭,示意讓他取下嘴中布團。
“不可,當心他咬舌自盡。”薛良在身側提醒。
陳浮确冷笑一聲,拔出匕首就在姜毅右手食指劃了道鮮血淋漓的口子。
“寫!”
而姜毅自知計謀敗露,怎樣都不肯動手。一連受了幾巴掌,直至血從嘴角滲出來,半邊臉腫得發亮,疼得抽搐時才改了口。
布上血字未幹,陳浮确已旋身離去。薛良揮手喝令“跟上”,繼而抓過碎布,上面赫然寫着“暗市當鋪”。
*
談懷玉醒來時四肢被麻繩勒得發脹,鼻端忽浮起幾縷血腥氣,眼前土丘起伏,其上偶有幾株狀似赤苋的野草。
是專長在死人堆裡的西域朱蘋。
黃昏瞥見臂上刺青就生了疑心,此刻終于确認——果真是無影。
寒意竄上她的脊背,她掙了掙反綁的胳膊,忽然觸到袖間開裂的平安符。
“阿娘,你我緣淺,我亦未求您保佑。”她心中不斷喃喃,“從前我死便死罷,可如今心中有了牽挂,隻求您佑我活下來。”
像是有指引般,談懷玉看到近處的尖石,于是挪動被捆雙手,指尖剛抵至石刃邊緣,便聽夜裡傳來輕盈矯健的腳步聲。
“醒了?”
幽暗月光下,那人黑布蒙面,刻意壓低聲音,身形勻稱,隻是腿長手短,略顯失調。
她冷靜打量四周:“為何抓我?”
“有人出銀,讓你此生不得歸京。”
談懷玉有意拖延時間:“是誰?我出雙倍。”
他充耳不聞,撫摸孤墳腰間的朱蘋赤葉:“一株解憂,三株忘愁。此乃不可多得的仙草。可惜,最喜血肉腐屍,無奈之下隻得請談姑娘來做它養料。放心,我刀快,不痛的。”
寒光乍現,眼看亮刃直取心口,談懷玉突然閉眼揚聲道:“無影刺客,扮男人還上瘾了?”
“有趣。”那人刀刃緊貼她脖間,慢條斯理道,“說說看。”
“墊高靴底,模仿男聲,臂上刺青。這般喬裝者正是無影女刺客。”
“真是個聰明伶俐的小姑娘。”黑衣女子的刃尖輕拍懷玉臉頰,“難怪從前副閣主不讓我們動你。”
“我不準備殺你了,我們來打個賭吧。”刺客笑盈盈掏出一粒骰子,“若你擲出我口中的點數,便算你赢,我就放了你。若你沒能擲出,你就吃了這朱蘋草忘記往事,随我加入無影。如何?”
原是擲骰子。
談懷玉心頭微松,但面上仍不動聲色,假作思考片刻,緩緩答了個“好”字。
話畢,黑衣女子旋至背後,短刀一挑,談懷玉腕間繩索應聲而斷。
她唔了一聲,仰頭思索:“來,你擲個六吧。”
談懷玉垂手揉着淤痕,用三根手指捏住骰子,手腕一動,便跳到低空瞬間落地,稍一翻滾,眼看就要露出六點。
卻見骰子最後一顫,猛地轉變方向,硬生生翻成慘白的一點。
“真可惜。”黑衣女短促一笑,“你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