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宜遊雙手捂住口鼻,一雙眼在黑暗中炯炯有神。
“吱嘎”輕微的聲響傳來,再後是極緻的安靜,清冷的月光透過雕花窗在木質的地闆落下一地銀白,黑靴踩着銀白停在桌邊。
細微的翻找聲接踵而至。
紀宜遊憋氣憋得滿臉通紅,身軀僵硬,她瞪着那雙移動的黑靴,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蹿出來,額上很快布滿汗珠。
直到手肘被輕輕撞了下,她轉着眼珠子看向身側隻能平躺的人。
後者指了指她的手,用口型道:“放下來,不用憋了。”
太黑了,紀宜遊看不清。
殷予桑借着微弱的光,瞧見她上翻的白眼,歎了口氣,認命地去扒她的手。
大量的空氣湧入,紀宜遊頗有種活下來的錯覺,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握住他的手親切地晃了晃,表示感恩。
“……”殷予桑嫌棄到皺眉,默不作聲把手心沾上的汗擦在她肩膀衣物上。
黑靴此時走到了浴桶邊,水聲驚濺,他在浴桶邊停留得尤為久。
久到紀宜遊恨不得把腦袋鑽出去看他在幹什麼。
躺在裡側的殷予桑百般無聊地望着咫尺的床闆,他的位置正巧被外側的紀宜遊和腳踏遮得嚴嚴實實,隻留一道眯眼才需瞧清的縫隙。
他看了兩息,眼睛痛,随即放棄。
狹小的床底充斥着濃稠的茉莉香,仿佛被泡進罐子,連帶着他身上都好似沾上了味道。
相比他的惬意,能瞧見黑靴的紀宜遊仿佛在坐過山車。
眼睜睜地看着查探完浴桶的黑靴往這裡邁步,她下意識地縮着身體,想再往後退,偏偏後面還有一個人,退無可退。
黑靴的靠近似鼓點一下下地敲擊她的心髒,心戰膽栗之際,她忽然茅塞頓開,和男寵躲在床底玩見不得人的play,該害怕的應該是黑靴。
發現這種閨房隐秘,不得被當場挖坑埋土裡。
“扣扣扣。”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姑娘,你睡下了嗎?”
緩步靠近的黑靴遽然停住,似乎在觀望門外的人是否會進來般,等了半晌,蓉蓉的聲音再次透過門闆傳來:“姑娘,奴婢進來了。”
下一瞬,黑靴消失,窗戶拍擊牆壁的巨大動靜炸開。
推門的蓉蓉吓了一跳:“姑娘,怎麼了?為何不燃燭火。”
床底下的紀宜遊終于能大口呼吸,平躺着緩了好一會兒,才從床底爬出去,像大黑蟲子。
點燭火的蓉蓉轉身猝不及防地看見這一幕,驚得差點把火折子扔她身上。
“蓉蓉。”紀宜遊不顧粘上的灰塵,熊抱住蓉蓉挂在她身上,“看見你,真開心。”
她方才都在想挖哪裡的坑不會被人發現。
蓉蓉收起火折子,疑惑道:“姑娘是在玩什麼遊戲嗎,捉迷藏?”
“有人夜探,應當是那幾個羽林軍其一。”殷予桑扯着毯子也從床底鑽了出來,他摟着毯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連一絲肉都沒露出來。
蓉蓉瞧着他安靜了許久,然後問主子:“他是誰?”
紀宜遊打開放在桌上的包袱,挑選裡面五顔六色的衣服,自然道:“刺客啊。”
“?”蓉蓉驚訝地張大嘴,小步跑到她身邊,一邊還在打量殷予桑,“長這般好看,正經的活計不做,他為何要當刺客。”
紀宜遊不知道該如何跟她解釋武林門派江湖鬥争,便用最簡單的方式解釋:“家族企業。”
似懂非懂的蓉蓉也沒繼續問,認真地點了點頭。
瞧見她拿起黛色衣物,主動介紹道:“這些都是長蒲閣買的,說是今年剛出的新品。”她說着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站在浴桶前相貌出衆的青年,小聲道,“掌櫃的說南楓館這月買的最多便是這款。”
紀宜遊眉梢微挑:“殷予桑,你過來試試衣服。”
空氣持續性安靜,轉頭隻見他站在浴桶前蹙眉,似乎遇到什麼難題。
“你不會想再沐浴一次吧,床底每日都有打掃,不髒的。”
殷予桑輕眨了下眼,朝她露出鮮亮的笑容,略尖的虎牙抵住下唇,試探地問道:“我現在是你的男寵,男寵……在你屋子裡沐浴無可厚非,對吧?”
紀宜遊後背忽地升起一股涼意,她視線轉向被毯子裹住的身軀,底下是大大小小的麻布纏繞,方才包紮時,有的傷口還在出血。
她暗道不好,兩步跑到屏風後,果不其然浴桶裡的水被血染成了淡紅色。
怪不得,黑靴在浴桶旁邊久久停留。
“屋子裡那麼黑,他應該看不清吧。”紀宜遊扯開唇不安地笑道,“萬一,他眼神不好呢。”
殷予桑彎起唇,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不知道呢。”
他的樣貌本就绮麗,此時又故作無辜,頗像流落塵世的妖精,無聲的勾人。
三個人圍着浴桶盯了半盞茶,最終還是蓉蓉發出質疑。
“好奇怪,他們夜探的意義是什麼,即使有所發現難不成還能來姑娘面前質疑。”她訝然道,“外男入房本就不合禮數,夜探更是不知羞恥。”
聞言,紀宜遊看向在場的外男,挑出重點:“不知羞恥。”
殷予桑理虧,跷着腳跳到桌邊單手将所有衣物攬進懷裡,沖着蓉蓉道:“那個叫盛雲的婢女呢,帶我去找她。”
蓉蓉猶豫着看向主子,後者點頭,她才貼心地接過衣物打開房門。
兩人前後離開,紀宜遊再也撐不住拖着疲軟身體仰面躺在床上,松花色的床幔在視線裡漸漸模糊,最後陷入一片漆黑。
耳畔的蛙鳴仍舊嘈雜,孜孜不倦直到晨曦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