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從地上爬起來,額頭好不容易止住的血滲出手帕蔓延,她拘謹地摸了下因眼淚凝固而幹澀的臉頰,卻摸了一手血。
紀宜遊瞧着她的樣子,歎息道:“善待自己的頭吧,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腦震蕩。”
她從梳妝盒底下的抽屜裡取出幹淨的帕子遞給她。
“磕破頭,保住賴以生存的活計,不是虧本買賣。”殷予桑嚼着蓮子,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擦拭血和淚的婢女。
紀宜遊抿了抿唇,沒接話。
她在這個世界生活十年,觀念和習慣無形中越靠越攏,偶爾她也會懷疑這樣真的對嗎?半夜醒來真的不會後悔嗎?
說到底,封建社會,她若拒絕融合,或許遲早有一天,格格不入的她才是被徹底剔除的那個人。
明姝小心翼翼地攥着帕子,語調沙啞又怯懦:“姑娘想問什麼,奴婢定如實相告。”
紀宜遊坐回凳子,視線内是剝開的蓮蓬,一顆顆蓮子嵌入其中,小小的連一節拇指都不如,她緩慢道:“崔姨娘開後門放你進府,與你有恩,你将實情皆數相告,就不怕她把你趕出府?”
明姝一怔,似是沒想到這一層,又或是被當衆揭開,她一霎失語,遲遲未開口說話。
紀宜遊從殷予桑的手裡拿過方才推給他的半截蓮蓬,坦然地剝蓮子,等着她的答案。
空氣濃稠蓮子香味混着鐵鏽味,沖散一室茉莉香,裹挾着夏日熱意風從窗外吹進,周遭像是燃了一把無形的火,炙烤着明姝煎熬的内心。
她無措地蹭了蹭掌心的血迹,赤紅的顔色令她徹底破防,崩潰哭泣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隻想好好掃地謀生,從未想過其他……”
蓮子本就算不上甜膩之物,如今倒是生了幾分苦澀,紀宜遊看着明姝動不動就下跪磕頭很是無奈。
京州乃天子腳下國都,繁華程度其他幾州不能比之,丞相府的工錢再高,說白了也是為奴為婢,簽了賣身契與物品無異。
她不懂明姝為何不外謀生路,非要走一條極難通行的死路。
“罷了,你今日就收拾東西去膳洗院吧。”她輕呼出一口氣,咽下無滋無味的蓮子,“往後隻要踏進清荷院一步,下場便是發賣。”
明姝瘋狂磕頭道謝,捧着帕子趕忙離開,手忙腳亂近乎從階梯摔下去。
紀宜遊疲憊地按着眉心,午後未小憩的後遺症湧上身體,她起身往軟榻而去,想着眯一會兒是一會兒。
偏偏屋裡還有個精力極其旺盛的殷予桑:“放她走,你大概率會被她背刺。”
她腳步一頓:“我知道。”
從婢女毫無隐瞞的托底開始,她就看出來了。
能為了繼續待在府裡輕而易舉的倒戈她,也能為了保全這份活計再次倒戈崔姨娘,兩頭草,牆裡牆外哪邊能生長,就長哪邊。
“不除掉隐患?”殷予桑不解道。
紀宜遊掀開薄毯,坦然道:“性格軟弱,随波逐流,放着大抵也沒什麼威脅,沒必要多染一條命。”
殷予桑撐着額角,眸色漫上困惑,他抛着手裡的空蓮蓬:“然後置自己為危險之境?怪不得一個小小的姨娘,能蹦跶這麼久,我以往總聽長老說婦人之仁。”
他目光瞥向她:“沒想到原是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