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何其相似,在我和織田作的初次見面中,他的喉嚨也曾被我用武器抵着過,即便剛剛經曆了一場人仰馬翻的逃亡,小織田的手依舊穩穩當當的,并沒有像新手一樣在我的皮膚割開一條薄薄的血線。他開口了:“你是誰?為什麼要搶走我的獵物?”
小獸的關注點除了獵物還會有什麼呢,我預料之中地微笑了一下:“也許在你生命之中的某個節點,你會放棄當殺手。緊接着夜半做夢的時候,你殺死那些人的面孔會依依浮現。他們聚攏在你乘坐的小船旁邊,抓住你的褲腿,想将你也拉入黑暗的河水中。我情願在那個夜晚來臨之際,你能少夢見一個人。”
少年不為所動:“我為什麼會不當殺手,上次體檢我的身體非常好,沒有得癌症。”
我:“…….”
我複述了一遍長大後的織田作的理由:“我就認識一個殺手,他放棄的理由是想要成為小說家。”
“好吧,那他死了嗎?”
我:“…….暫時還沒有。”
“那麼他也快了,”少年淡漠地從我身邊離開,“這條路沒什麼金盆洗手的說法,一旦拿起槍,一輩子都不可能換成筆。這個道理你應該爛熟于心,為什麼要放任對方自尋死路?難不成你其實和他有仇?”他露出了一個有些了悟的表情。
我:“……”
我居然忘記了青少年的攻擊性是最強的,我是這樣,晶子和太宰也是:“倒不如說我曾經勸過他,被他變相地頂撞了一頓。他是異常執拗的人,一旦認定某件事,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也不肯改。搞不好他到現在還相信世界上有聖誕老人跟粉色的河馬。”
小織田離開的腳步停了下來:“世界上就是有聖誕老人。”他的口吻異常堅定不移。
我:“……?”
我猜就是我把刀架他的脖子上,也不肯改變信念了。幹脆我利用了他對北歐神話的盲目信賴:“咳咳,實不相瞞,其實我是聖誕老人派來的…”
“現在是秋天,”他語帶鄙夷,“你以為我是傻瓜嗎?聖誕老人要到12月底才會來亞洲出差,裁縫店婆婆替我講解過這個知識點。”
“他一般送你什麼?”
“有一個禮袋,裡面裝着糖,蘋果和子彈,有一年甚至有黃油動物餅幹,”他微妙地雀躍,“所以粉色河馬是真實存在的,這一點上你的朋友沒有錯,是你錯了。”
織田作不算普通的男人了,居然也這麼自信。
我大受震撼,摘下小腰包抛給小織田,他的本能反應是淩空飛起一腳,将我的裝備袋踢到房間的對面,自己躲進了辦公桌下,以防炸-彈-波及自身。半分鐘過去了,一切安然無恙,他貓貓祟祟地從掩體走出來。我拾回了袋子,這一回親手交到了他的手裡。
他解開防水尼龍袋,裡面裝着兩顆椰子糖,英國酒店發的早餐餅幹,以及一捧尖頭子彈,他面無表情地哇了一聲:“你真的是聖誕老人派來的。”
“我是仙女教母,”我得意地騙小孩,小織田拆開了一顆椰子糖遞到我的手裡,“我不吃,你吃吧。”
少年說,那我怎麼知道你沒有下毒。為了讓他心安,我屈辱地往嘴裡送,他敏捷地攔下我的糖塊塞進自己嘴裡,動作快到隻剩殘影。接下來的一分鐘,除了他口腔的輕微咀嚼,小織田癱着一張臉。
“那個一絲一絲嚼起來有奶味的是什麼?”他謹慎地問。
“是椰蓉,”我蹲下來看他的眼睛,“這份糖果其實是一個男孩送給你的,他現在在某個地方還沒有長大。等他長大了,就會來成為你的朋友了。”順便他還會成為公務員,領卧底生涯的好幾份工資,發際線一年年往後退。
“他也是我的聖誕禮物嗎?”
好怪的說法,總感覺把安吾君塞進了裝滿拉菲草的一人多高禮盒,紮上緞帶送給了小織田,我說他也可以是。
原本到此我應該功成身退。
我在樓下的報亭買了頂鴨舌帽,遮住自己的半張臉。也盡量不跟人說話,減少幹擾過去運作的可能。一種強烈的欲望征服了我,讓我想去lupin酒吧看一眼。我記得那個和織田作在lupin重聚的承諾,記得在郵輪上我和他差點化名魯邦和芽美,也記得他明明幫我去端酒,半途卻被薅去了後廚洗碗。
他還欠我一杯金湯力。
我叫了計程車,告訴了司機地址,靠在後座閉目養神。司機遲疑道:“這位小客人是跟您一起的嗎?”
副駕上,褐紅短發的少年在系安全帶,對司機冷臉說“打擾了,您辛苦”。漠然的藍眼睛轉朝我:“你太小氣了,連一天都不肯分給我嗎?”
我&司機:“?”
我沒精打采:“你不是不相信我是聖誕老人派來的嘛。”
“我想了一下,”小織田認真說,“我果然不喜歡和一堆幼稚鬼在12月25日分享。既然你專門為我在秋天出了一趟差,我就給你這個面子好了。”
要不你别給我這個面子了吧,織田哥。
司機問這樣一來我們還去酒吧嗎,拖着一個半大小鬼肯定是去不成了:“最受孩子歡迎的地方有哪些?”
他把我們放在泡面博物館門口,揮了揮手,說半小時後再來接您和您的弟弟,小織田說不是弟弟,是童養夫。司機看我的眼神都不對了,當場恨不得報警,我趕忙補充:“不用了,一會兒我們自行離開。”
我在矮矮的小殺手面前蹲下:“你不能再這麼說了,我會進警察局的。”
他機敏地望着我:“所以你不是警察,也不是來抓我進國中的。”
“你以為國中是什麼?”
“一種…監獄?要穿統一的衣服,提供難吃還貴的飯菜,時不時有人在你的室内鞋放釘子。”
這麼說好像沒錯:“你提前把他們都揍一頓,就沒人敢放釘子了。”
他恍然大悟:“你果然是一個很強大的女人,婆婆說了,軟弱的男人才會害怕妻子比自己堅強,真正的強者都是吃軟飯的。”
“你說的婆婆經營裁縫店嗎?”
“是的,她是我的房東,也包我的一日三餐。”
我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肩膀,少年看着瘦,營養總體上是跟上了的,四肢分布着恰到好處的輕薄肌肉。他把藍色襯衫的下擺從腰帶裡抽出來:“你想看看我的腹肌嗎…”
我趕緊抓住他的手:“你是真恨我呀,織田哥,想讓我因為猥-亵青少年被槍斃,你就直說。”
因為工作日,客流量不多,參觀博物館的以遊客和帶孩子的家庭主婦為主。我們不可能為了不走散就牽手,手是用來握武器的,這點他和我都認同。而想出讓我牽木棍和手機鍊的奇葩,我認識一個了,真的不需要第二個。少年拎起我的長風衣一角,和自己的襯衫下擺綁在一起。
“需要分開的時候,割斷衣角就可以了。”他笨拙地解釋。
我十分沉重:“你快停止散發你該死的魅力吧,織田哥。有些人真是連男初中生都不如。”
織田哥一臉茫然。
在入口處登記,前台例行詢問我從事的行業,沒人會問明顯是未成年的織田,他插嘴:“我是殺手。”
我:“沒人問你。”
我報了一個虛假的住址和cleaner(其實還是殺手)作為職業給她,她打出兩張門票,我塞了一張給織田,他接過了,銅版紙還是溫熱的,指肚覆蓋上去不小心轉印了一角紅色的門票戳,把圖章刮花了。他看着手指上的紅色印泥發呆。我把自己的遞給他:“給你,這張沒花。”
這一次,他小心地拎在手裡。
我們見識了幾百種泡面,也見證了世界上第一款泡面誕生的過程。吵鬧的跑來跑去的孩子很多,小織田卻完全不是。我和他的對話是這樣的:
“你喜歡吃泡面嗎?”
“嗯。”
“喜歡什麼口味?”
“清淡一點吧,萬一被任務目标聞到味道就不好了。”
我大肆表揚,總之就是使勁兒誇,全然忘了我十歲的時候恨ghost恨得要死:“你身上有一種很強的敬業精神,值得每一個cleaner學習。”
路過了一個清潔工阿姨,莫名其妙地看了我們一眼。
織田問:“小孩很吵,我可以殺了他們嗎?”
“不可以。”
“為什麼?”
“他們的家人會哭,成年人要麼不哭,哭起來比小孩吵多了。而且會給清潔工增加工作量,cleaner何必為難cleaner。”
作為商業互吹的一環,他面無表情地捧我的臭腳:“你不僅強大,而且聰明。”
好處是我們的對話被家庭主婦聽見了,她們召回了自己的孩子,不允許孩子們接近我們十米範圍。
世界清靜了。
參觀的最後環節是自己親手制作一杯泡面。
消毒過的泡面杯疊在一起,玻璃推車盛放着炸好的面餅和色素含量明顯超标的小料,我推了一把少年:“去吧,即便隻有一天,也去當一個孩子。”
他拿起了一個泡面空桶,用眼神恐吓正在使用畫筆的孩子,順利地接過兒童區的權柄,我則需要對付孩子被吓哭而找來算賬的家長。我一邊苦哈哈地道歉,一邊惡毒地剮了一眼少年,心想你等着,等你長大了我再來跟你算賬。
我對着杯桶稱贊:“想不到你是美杜莎的忠實粉絲,你把她滿頭的毒蛇畫得蠻好的。”
“不是,這是你。”
我:“???”
仔細一看,怪物确實有着深藍色的眼睛,我指了指一邊的紅發魔物:“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