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柍連忙擺手,拒絕收下銀兩。可春蘭卻鐵了心般要将荷包塞在陸柍身上,幾次推回後又遞了過來。陸柍抵不住她的熱情,卻也不想收下,于是小跑着進了尚泱坊,還不忘回頭同梁夫人燦爛一笑。
“今日幫到夫人是我的福氣,還望夫人莫要挂在心上!”
待她背過衆人向主樓走去,眼底的清澈笑意立刻轉變為得逞的狡黠。大家出身的梁夫人不會欠人情,她方才不收下銀兩,還特意提醒梁夫人莫要挂在心上。如此,梁夫人必是忘不了自己。
尚泱坊主樓極大,樓高三層,層層高度錯落有緻,樓身筆直挺拔,檐角高高翹起,挂着精緻的銅鈴,微風拂過,鈴聲清脆悠揚,随着陸柍歡快上樓的步子一響一響。
上了二樓,陸柍正要去記名,身後卻傳來一聲熟悉的“阿辭”。她心裡咯噔一下,沒有轉身,仿佛未聽見般繼續向前走去,手卻忽然由人拽住,對方一使勁,她便轉過身來,見到那張再也不想見的臉。
陸柍神色複雜地看着那張笑臉,甩開了被抓着的手。倘若她在沈府受的苦有十分,眼前人必是施加七分之人。
沈靜妍今日穿着一身素色紗繡蓮紋長裙,梳着雙飛髻,隻插玉簪,卻依舊豔麗無比,眉眼下的雙眸閃着亮光,絲毫沒有正在孝期的憔悴哀傷,她紅唇微啟,眼神帶着鄙視:“阿辭,你怎麼在這?這裡可是尚泱坊。難不成你離了沈府,來這尚泱坊做打雜丫鬟了?”
若是在沈府,陸柍定會低頭不語,任由打罵。可這裡不是沈府,她亦不是丫鬟,故而沒有順着沈靜妍的話回答,而是反諷笑道:“沈小姐怎麼在這?我記得沈大人不久前才離世,你應當尚在孝中,怎麼今日出來觀禮?可是因着沈大人逝世,沈小姐與陸公子的婚期推遲,沈小姐心有郁結,這才來尚泱坊透氣?”
沈靜妍被人戳到痛處,立馬拉下臉色,頓了半響才嘴角譏笑道:“呵,阿辭,你離了沈府,當真是長本事了,竟然敢這般同我講話。你若是不想丢了尚泱坊的活計,待會便來雅閣同我跪下道歉,興許我看在今日這麼多貴人的面上,便不同你計較。”
陸柍聽她以尚泱坊威脅自己,隻覺好笑,說來她還要感謝沈小姐,若不是沈靜妍,今日她是參加不了這乞巧比賽的。
陸柍在沈府原是浣衣的粗使丫鬟,沈靜妍不知從何處得知自己繡藝不錯,隔三岔五便送幾身衣服過來,說是讓自己添些花色,陸柍完成後她又變本加厲,送來的繡棚越來越多。從此,陸柍白日浣衣,晚上繡花,如此反複七年,陸柍的繡藝見長不少。
隻是,沈靜妍實非良善人,自己曾多次因夜裡繡花而昏厥,沈靜妍卻吩咐身邊的丫鬟用冷水澆醒自己,抑或用藤條鞭打小腿,思及此處,陸柍眼裡盈滿恨意,她冷冷地出聲:“恐怕沈小姐不能如意了,我今日是來參加乞巧比賽的。尚泱坊人來人往,沈小姐若是還想守住自己在外的美名,便先收收自己醜惡的嘴臉,免得傳出什麼不好聽的事,陸公子為此和你生了嫌隙。”
“你……你說什麼?”沈靜妍哪裡聽過這般羞辱的話,被氣得手指發抖,想要揮對方一巴掌,卻被陸柍靈活躲開。同時,身後傳來梁夫人嚴厲的呵斥聲:“沈小姐這是在做什麼!”
沈靜妍的手懸在半空,将落未落,她有些委屈地看了眼臉色不好的梁夫人,将手放了下來。
一旁的陸柍對着梁夫人行禮,眼神透着感激,待起身便離開了這是非處。
“晚輩見過梁夫人。”沈靜妍恢複了往常知書達理的樣子,并為自己辯解道:“方才那丫頭身上沾了泥土,我正欲幫她拍去,沒想着您過來了。”
梁夫人颔首,沒有拆穿對方的謊言:“沈小姐千金之軀,這些小事還是交給下人做罷。”
“夫人說的是。”沈靜妍輕聲應和。
梁夫人也沒再說什麼,而是繞過沈靜妍上了三樓。沈靜妍年少時曾同梁小姐為密友,隻是梁小姐生病後,沈靜妍是聲名在外的才女佳人,而梁書煙是衆人嫌棄的病秧子,兩人間的來往便也漸少。因着舊情,梁夫人雖不喜沈靜妍這般勢利之人,但也沒有為難她。
倒是方才那位姑娘,舉止有禮,也不委屈訴苦,讓梁夫人心裡生了一絲好感,她讓侍女撩起珠簾,往二樓平台望去,姑娘已經落座,臉色挂着淺淺笑意,畢恭畢敬地等待比賽開始。
未幾,莊柳拿着名溥上來。她微笑環視一周,見比賽之人已到齊,便開口道:
“歡迎各位參加尚泱坊之乞巧比賽,吾乃尚泱坊管事莊柳。此次比賽共分三場。首場為穿針之賽,考校諸位女子之手巧與耐心,須在限定之時限内,盡可能多穿針眼。次場乃刺繡之賽,諸位須在限定之時限内,完成一幅繡品,以評其技藝與創意。末場為編織之賽,諸位得以桌上之絲線與麻草編織,以展其編織之技巧與美感”
“可還有人未聽清規則,需我再重複一遍?”她問道,見無人應答,便對着一旁的丫鬟示意。
瞬時,鑼鼓敲響,比賽開始。
——
席間光影瞬時移動,有微風拂過,将牆角的熏香四散留味,恍若置身蓬萊仙境,又似在天上宮阙,迷蒙不似真切。繡娘甫一沉浸于手中細活,腦海瞬時沒了雜念,唯餘周身萦繞的香氣,将她們映照成不食煙火的仙女。
陸柍便是在這如夢似幻的香味中完成比賽的。她仍舊是畢恭畢敬地将手中材料放下,待尚泱坊的婢女将作品上呈,才站起身來。正欲離席,身後卻有人叫住了她。
“陸姑娘,且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