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阿明先前同她講的方法,鬼魅城店鋪間的距離皆可用腳步丈量,是以這幾日的途中,陸柍皆在用腳步丈量。可惜她被阿明盯着,能去的地方不多,今日好不容易脫離監視,她自然是要抓緊行動的。
她同阿強将闆車拉到路口,右邊方向乃是一片迷霧,也是她此趟的目地。
來前,劉郁峰反複叮囑兩人,迷霧中不允停留,二人到地方便将闆車放下,趕緊退出在路口等待,待半個時辰後再去取。
陸柍已看不見身旁的阿強,所幸睜眼數數,見迷霧中有微弱亮光閃現,便知曉是到了地方,心裡也記下了走過的步數,于是立刻放下闆車離開。
未行多遠,後頭卻傳來一陣聲響,“快讓開!”
不知從何方向沖出兩人,兇猛迅疾,一人直接将陸柍撞飛,另一人則是碰上穩如磐石的阿強,自個被撞倒在地。
登時,陸柍覺得天旋地轉,她一會兒在沈府後院,一會兒在同梁小姐講話,又突然看見徐大人撐傘緩步向她走來,後頭跟着她的阿姐。
可是,阿姐不是死了嗎?
“阿辭,醒醒,醒醒”阿強拽着她的肩膀用力搖晃,方才兩人突然從後頭沖出,将阿辭撞倒在一旁,竟将人砸暈過去。
陸柍意識漸漸回歸,有些吃痛地摸着後腦勺。阿強正一臉焦急地喚她,旁邊還躺着兩個身着青衣的人,皆是鼻腫臉青。她有些茫然,掙脫了阿強的雙手:“我無事,别說話。”
怎麼會沒事?她方才那般痛苦,還昏迷不醒,可把阿強吓壞了。
都是這兩個不知何處冒出來的賤人,害得阿辭受傷。思及此處,他又踹了地上昏睡的兩人幾腳。
陸柍仍坐在地上,打量四周。她與阿強正處于一破舊房屋中,地上的灰塵大約有指蓋厚,房檐上懸挂着不知什麼東西,窗戶上糊的紙也已破損,飄進缭繞雲霧。
“這是何處?”她将阿強拉到暗處,小聲詢問。
“我也不知,我随兩人到的此處,将他們打趴,就将你帶過來了。”
“可有人追過來?”
阿強搖頭,除了這兩人,他未遇上其他人。陸柍有些摸不着頭腦,方才兩人行動慌張,明顯是在逃脫追趕,怎麼一遇到她和阿強,就沒人過來了。她思來想去都沒有頭緒,便低聲叫阿強将兩人拖來角落裡。
靜待片刻,外頭确實無動靜,于是她叫阿強把人弄醒。
兩人被巴掌扇醒,正欲鬼哭狼嚎,眼前人卻拿着根針刺過來。張良二兄弟瞳孔一縮,硬生生将到嘴的話給吞了下去,牙齒抖擻的聲音傳出,地上也傳來一絲尿騷味。
陸柍捂鼻,嫌棄嘀咕一聲孬種,竟然給吓尿了!
她沉聲問道:“你們是何人,為何在此處?”
兩人一聽聲音,知曉是活人,激動萬分,話語未出,眼淚先流。陸柍低聲喝到:“趕緊!”
張良道:“我們隻是小賊,因在此地偷了幾件東西,被人追殺至此,誰知,誰知遇上了鬼!”
張獻聽見鬼字,仿佛受了刺激,渾身顫抖起來。他不該聽兄長的胡話,來這鬼魅城偷盜,也不該逃入迷霧中,進了那陰間地方,好不容易才逃脫,又被人綁了。
又是鬼?陸柍心道,要是世上有鬼,阿姐早就來尋自己,将事情真相告知,何止于她身陷囹圄,為這證據拼命。裡頭定是有人在裝神弄鬼:“什麼鬼?講清楚。”
“那迷霧裡頭有六棟祠堂,皆是門對門,窗對窗。頭一家祠堂辦白事,後一家辦紅事,如此間隔,我們剛入此地,白事的靈堂便被吹起,黃色紙錢飛出,向我們撲來。我同弟弟便入了紅事祠堂,可那紅事比白事還瘆人,裡頭根本不是活人,辦的是冥婚,剛一轉身,那兩死人正對着我們笑,又在白霧黃燈中,朦朦胧胧,别提有多陰森!”
“然後…然後鬼就來了!”
張良怕極,一口氣吐出,生怕自己又停下來細想。
陸柍聽見他的描述,臉也有些泛白,她來前已向徐季安問清鬼魅城樓閣,卻未尋得一處與之對應,難不成這地方連通地府?
随後她對上阿強的眼睛,卻發現對方已經汗如雨下。她咽了口水,換了個話題繼續問。待她将兩人如何盜取東西,如何在黑市逃脫問清後,才在阿強耳邊低語:“可有啞藥?”
阿強愣了愣,點點頭,捏着張良兄弟的嘴将啞藥塞入,又将兩人打暈,随後同陸柍回到了她方才暈倒的地方,此時霧氣更濃,他還在心中回味張良的話,背後不由發冷。
若是張良二人說的不錯,那裡頭沒有活人,那這飯是送給誰吃的?這莫不是祭品?
阿強打了個寒碜,哆哆嗦嗦跟在陸柍背後,回去拿闆車。但奇怪的事發生了,闆車根本不在原處!
兩人當即撒腿就跑,直到白霧盡頭,街景又現,兩人才停下喘息。
陸柍思考該如何同劉郁峰解釋闆車之事,甫一擡頭,闆車正安靜地立在一紙紮鋪前,其上的瓦罐邊沿有些許湯漬。
陸柍從腳到頭地發麻,忍不住歎氣道,真是見鬼了!
——
夜晚,陸柍回到房間,她将尚不完整的鬼魅城地圖取出,在地圖上細細查看盜賊口中的六座祠堂。
“阿辭,你在做何?”阿芙進來時,陸柍正蹲在地上,用一根樹枝,蘸着地上黃泥,在一張紙上劃來劃去。
陸柍聞聲,欣喜道:“阿芙,你回來了?”又看了看外頭,“可有人?”
阿芙搖頭,走到陸柍身旁蹲下,隻見地上鋪着一張地圖,左上角處有一片黃泥,泥土尚且新鮮,大約是方才标記上的。
阿芙有些欣喜地開口:“阿辭,你可是尋到了好的連通之處?”
陸柍搖頭,并将方才之事緩緩道來,末了又問:“姑娘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阿芙震驚地對上陸柍的眼眸,道:“浮沉堂……”
“浮沉堂?可是,這同大人講的浮沉堂并不相同,浮沉堂乃是殺手地界,這兩個強盜闖入其中,又恰好遇上我和阿強,為何無人繼續追趕我們?闆車又是該如何解釋呢?”
阿芙重重地呼氣,坐到陸柍身後為其查看傷口,輕語:“浮沉堂這是有羅刹死去,才會出現這般景象,若是那兩個強盜說的不錯,則至少有六個羅刹死去,三個仍未娶妻,于是配冥婚,另外三個則是正常辦喪事。”
她将金瘡藥塗抹在陸柍的傷口處,頓了頓繼續說道:“至于為何無人追趕你們,許是見你二人是金樽樓之人,今日因辦喪事而痛心,一時顧不上你們。”
陸柍盯着門外的過道,眉頭緊鎖道:“可我總覺着……”
“莫要多想,浮沉堂如今六大羅刹死去,既要辦喪事,又要進行新的羅刹選拔,不會在意我們的,我倒是好奇,是哪位神仙殺的這六個羅刹,可真是了得。”
陸柍聽阿芙這麼講,頓時來了興緻“羅刹很厲害?”
阿芙快速點了幾個頭,一個羅刹大約抵得上五個阿強,她私自認為阿強武功是不錯的,可同羅刹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而殺了這些羅刹的人,更是武功高得不得了。
說起來,她倒是認識一人有這能耐,隻是此人不見蹤影,幾年都沒有音訊。
阿芙将藥罐收起,又将陸柍的長發撥回背後:“你同阿強去浮沉堂,需得再小心些,這幾日在飯中下藥即可,餘事就交給我來想辦法。”
阿芙心裡已有法子:既然阿明對鬼魅城的地形如此熟悉,不如就讓他來尋一個合适的地方。
——
兩日後,金樽樓。
經過幾日的來回勞作,陸柍已是渾身酸痛,她看着身前的又一輛闆車,不由得反胃,正欲吐出,卻被劉郁峰一記淩厲的眼神給逼了下去。
“怎麼?這才幾天,就不行了?”劉郁峰手中拿着鞭子,得意洋洋地走過來:“一個女子,非要來這幹苦力活,這不是自找罪受嗎?”
陸柍低頭,她能感覺到,劉郁峰總是在盯着自己。每晚發放解藥,他都要将自己揪出來數落諷刺一番,仿佛自己是個女子,就會礙着他的眼睛。
他那眼睛着實難看,本就細長,還愛眯成一條縫,賊眉鼠眼,像極了内奸。若是可以,她也想将劉郁峰的眼給刺瞎。
劉郁峰見她不說話,将鞭子高高揚起,吓得陸柍連忙将眼閉上,一陣聲響,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落在身上,她睜開眼,鞭子正打在地上,揚起一室灰塵。
“瞧你這膽小樣,你又沒做什麼,我為何要罰你?”劉郁峰勾嘴嘲笑,沒一會又冷臉:“你去換身衣服,跟我上去一趟,畏手畏腳的,像什麼模樣。樓主看到,還以為我沒有教好你。”
陸柍裝模作樣地磕了幾個頭:“大人英明!”然後屁颠屁颠地跑回去換了身幹淨衣服,雖然不知這劉郁峰叫自己上地面打的是何注意,但好在她終于有機會睜眼在來時的通道上走一遍,也能見見久違的陽光。
劉郁峰坐在暗室大廳的太師椅上等待,見陸柍跑過來,才起身,不悅道:“真是夠麻煩的!”
“待會你同我上去,進了雅閣,裡頭的人叫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問你話不僅要答,還要答得漂亮,你可明白?”
陸柍略加思索答得漂亮的含義,然後嘿嘿笑着點頭:“自然,自然,大人待我不薄,待會有人問起,我必是挑好的講,大人是如何待我們好,幹活輕松,頓頓有肉吃,嘿嘿嘿。”
劉郁峰瞥了她一眼,心道,她倒是機靈,便不再說話,往地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