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柍手撐臉坐在窗邊,窗沿白霧袅繞,看不清下方,隻能聽見嘈雜的樂聲。
她同洪叔約定見面的日子已過,眼下不知該何時去尋他。她方才同牡丹交心許久,才尋得一個出攬月樓的法子,但此方法不一定能遇上洪叔。
先前,洪叔怕自己被人欺詐,稱要看到解藥才願意吐露陸林的秘密。這個理由說來也合理,可他風淡雲清地定了五日後見,這便不大合理了。
陸柍在沈府十年,對府裡大小人物的品性熟悉,知曉洪叔惜命。一般惜命的人,聽聞自己中毒,理應恐慌才是。他這般鎮定,倒是心裡有鬼。
他會給她設什麼陷阱呢?
先前她沖動,沒想過這一層,隻想快些同洪叔見面。但經過幾日的冷靜思考,陸柍覺着,她錯過與洪叔見面,或許是件好事,救了自己一命。
“阿辭,你在想什麼?”阿芙進來時,陸柍正在窗邊發呆。
對方欣喜道:“阿芙,你回來了,我有要事要同你說。”
“正好,我也有件事同你講。”阿芙走近窗邊,将窗戶放下,然後遞給陸柍一塊玉牌:“我聯系上周钰之了,這是他留在芍藥處的玉牌,兩日後,他會來攬月樓。”
陸柍覺着,總算是有件高興的事:“如此甚好,阿芙,你可真厲害,等你同周侍衛彙合,你二人定能将這裡來路不明的姑娘帶出去的。”
阿芙被她這話給逗笑:“那便借你吉言!”
又問:“對了,你方才說有要事要同我講,是何事?”
陸柍臉上的笑容立刻消散,有些艱難地開口:“阿芙,我不知是否是錯覺,我方才在樓下見到徐大人了。那人臉上帶着面具,隻能瞧見眼睛,但他身上的茶香同徐大人用的熏香乃是同一味。”
阿芙狐疑道:“怎麼會……大人怎麼會在此處?他公務繁忙,需得每日上朝,處理政務,還要防着他人,你是否看走眼了?茶香許是湊巧,至于眼睛,許是你聞見茶香才會覺着眼睛相似?”
“這麼多人盯着,大人不會來這的。”
陸柍聽她如此分析,覺着有道理,但還是搖頭,茶香或許湊巧,眼睛她卻是記得清楚的。
她先前忘過一次,那是在四年前,她在雪地裡救過兩人,而後她發高燒,把腦子燒糊塗,對那兩個人的記憶也模糊了,直到徐季安對她講,陸姑娘可要身體康健,歲歲平安,她才想起來。
徐季安大抵是不記得的,他在沈府救過自己,這份恩情算是抵消,陸柍便沒提過。後來她在河邊盯了徐季安的眼睛許久,想同雪地裡的人對應起來,所以她對徐季安的眼睛非常熟悉。
“阿芙,我覺着是有大可能的,待你見到周侍衛,可否問一句?”
阿芙點頭,講手放于陸柍額頭:“這是自然,隻是你的猜想着實有些荒謬,可是因近來辛苦,生病了?”
她頓了頓:“奇怪,并未起高熱,瞧你的面色也不像是生病,大約是緊張?”
阿芙見陸柍無奈地笑,沒再糾結她的身體,而是回到正題:“你幫我許多,可我卻不曾問過你的任務具體是何,可是有我能幫得上忙的?”
陸柍點頭:“我要找一個人,手上有刀疤,身高約莫六尺五,年紀四十左右,常佝偻背……”
她的眸子凝住:“他身上有我想要的東西。”
阿芙喃喃問道:“狄珞?”
對方卻一笑,搖搖頭,沒有開口。阿芙便沒再問,她同這位阿辭姑娘相處多日,看不出阿辭在為徐大人效力,她想,待見到周钰之,她一定要好好詢問,阿辭的身份。
——
夜裡,有人提燈敲牡丹的房門,陸柍将門打開,門上站着一位穿藕粉紗繡蓮紋長裙的絕色美人,美人眉似新月,雙眸明亮,似是藏了夜間的星光,眉眼之下,美人紅唇微啟:“你家姑娘可在?”
陸柍回過神來,雖說她在攬月樓見了不少絕代佳人,但今日這位還是美得令她失神:“今夜不在,姑娘可要我傳話?”
芍藥明眸流轉,又問:“阿芙可在?”
不等陸柍回答,阿芙從陸柍身後出來,然後拉着芍藥進了房間:“芍藥姑娘找我可是有事?”
芍藥點頭,拉上阿芙的手:“你快随我來,周钰之今夜突然過來,說是要見你,我信不過他人,便親自來找你。”
阿芙有些驚訝,空出一隻手拉陸柍:“阿辭,你一道吧。”
二人跟着芍藥,上了兩層樓,不一會便到芍藥房間。
門被打開又合上,芍藥帶着阿芙繞過隔簾,陸柍搬來椅子坐于門口觀望動靜。隔簾半透,隐約能看見一個身姿欣長的男子,陸柍有些好奇周钰之,但又不放心門外的動靜,于是趴在門上,一隻耳朵聽外面的聲音,一隻耳朵聽裡面的身影。
外面很安靜,裡面是周钰之的聲音,聽不清,好像是質問的語氣?
“外頭可有人經過?”
“嗯?”這句話怎麼如此清晰,陸柍擡眸,便見一張陌生的臉也貼着門,對她輕輕一笑。
這眼睛!陸柍頓時直起身,指着徐季安,語氣激動又難以置信:“你……”
徐季安回了她一個好看的笑:“阿辭姑娘,我叫阿晏。”
阿晏?陸柍試探地喊出:“徐大人?”
徐季安失笑搖頭,又指了指頭頂:“房梁上有人看守,姑娘在這坐了許久,不妨同我一道進裡面去?”
陸柍便順着徐季安指的方向擡頭看去,是千夜,千夜半卧在橫梁上,見陸柍看向自己,揮手打招呼:“陸姑娘,我在這躺了半天,你終于發現我了。”
“千侍衛,原來你在這,我想着你該同周侍衛在一處,今日過來沒見着你,原先還有些失落,現在看來我想得沒錯。”
千夜眯着眼點頭:“你進裡頭吧,此處有我足以。”
“好,勞煩你了。”陸柍看向身邊那張陌生的臉,不解地又問了一句:“大人,您為何也來了?”
徐季安笑而不語,轉身進了裡間,陸柍便小步跟上,踏入小房時,裡間已是空無一人,陸柍扯了扯簾子,也是空落落的:“大人,他們何時離去的?”
徐季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淡笑道:“此處沒有大人,隻有攬月樓的小厮,阿晏。”
陸柍啞口,但也證實了心中猜想,她點頭道:“嗯……”
“周钰之同阿芙有事先行一步”,他頓了頓:“陸姑娘,今日是中秋夜,你同徐大人的約定已到期,不論你是否有尋得線索,你都該離開鬼魅城了,待會千夜會帶你離開。”
陸柍臉色一暗,她在地下多日,分不清白日黑夜,更不用提時日,她急忙道:“大人,我已有線索,您可否再寬限我幾日?待我同那人見面,問清楚其中緣由,我便出去。我不會要求您幫我做什麼,也不會妨礙你們行事,請您容許我在此處多停留幾日。”
徐季安忽地不再笑,也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暴露:“陸姑娘,梁姑娘很擔心你,時常向我詢問你的情況。她前日買了幾盞兔子燈,說是同你約定在中秋夜共同遊街,陸姑娘既然答應了,該是言出必行。眼下外頭天還沒黑,倘若你此刻離開,應是能趕上燈會。”
陸柍聽見梁書煙的事,頓感恍惚,她低頭看了鞋尖許久,搖頭道:“燈會以後還會有的,日後出去,我會親自和梁姑娘解釋失約的事,但這鬼魅城極其難進,怕是以後我不會再有這麼好的機會接觸真相。”
她突然腦子靈機一動: “您若是今日一定要送一人出去,便送牡丹走吧,她是兩月前被人從廣陵帶來的。您将她送出去,然後将我易容成牡丹的模樣,可好?”
她見徐季安不答話,便對着那張新面孔奉承地笑:“大人您的新模樣真好,除了眼睛,完全瞧不出您原先的樣子,您可否也為我做一張人皮面具,我便不是陸柍,也就不算違反同您的約定,可好?”
徐季安見她如此懇切地想留下,不由得輕笑:“牡丹我們會找時機帶出去的,陸姑娘不必擔心。隻是人皮面具之事,陸姑娘怕是高看我了,我不會易容術,所以你還是同千夜離去吧……”
誰料他的話至一半,陸柍突然想跑出去,她方到門前,便被千夜的劍鞘給攔下,她便走去窗邊,作勢要往下跳,可下面窗漆黑一片,猶如可怕的黑窟窿。
徐季安無奈笑道:“此處是五樓,陸姑娘是想飛下去嗎?”
陸柍定在窗邊不回頭,鐵了心般叫道:“不得真相,便是出去了,也會痛苦而亡,不如今日就在此自我了斷,也無煩心事了。”
徐季安雙手環在胸前,笑着靠近陸柍:“好,陸姑娘喜歡什麼地方,我可以幫忙将你的屍體帶去,為你厚葬。”
“桃林深處,綠野林間,還是畔溪窪地?抑或是桂子庭院,鬧市街邊,壯闊大漠?”
他湊近陸柍,在離陸柍耳畔有些距離的地方停下,聲音輕柔酥麻:“嗯?你怎麼不跳了?是還沒選好地方嗎?”
聽他這麼說,陸柍頓時有些洩氣,怎麼徐季安可以比她還無賴?她正思考着該如何體面地答話,身子卻突然失去重心,一把被人拽了回去,幾乎同時,窗戶啪嗒一聲,關得嚴實。
身後随之響起徐季安的嗓音:“陸柍,我時常想,陸林該是怎樣好的一個人,才會讓你豁出性命去為她翻案。”
陸柍被他這麼一喊大名,有些微愣,她接話道:“大人,我阿姐待我極好,沒有我阿姐,我早已是孤魂野鬼,今日便不會在此與大人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