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靜?倘若昨夜風平浪靜,她仍舊被蒙在鼓裡,今日怕是真的會忍不住崩潰,可經過一夜的緩沖,今日不論發生何事,她都會鎮靜的。
她蜷縮成一團,透過櫃子縫隙往外看去,外面光線暗淡,不見人影。不知等了多久,安靜中突然出現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讓櫃子裡的人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待腳步聲停下,一聲低啞粗犷的聲音響起:“這……怎麼存貨都沒了?我分明記得這邊留了幾箱的存貨,洪六,你來幫忙找找!”
一陣翻箱倒櫃聲連着歎息聲後,又有聲音響起:“大人,隻怕是真的沒貨了”
“沒貨?沒貨你為何還在此處,我記得王爺可是派你去接應送貨的商隊,怎麼不趕緊去?”
“大人,您不曉得,自從齊王殿下在金樽樓遇刺後,皇上便派了皇城司的人把守城門,将我們先前打點好的侍衛都給替掉。那皇城司的人鐵面無情又規矩森嚴,非得讓過城門的商隊卸貨檢驗,狄珞乃是禁品,我們的人哪敢從城門進啊?這不是在想法子鑽空進來嘛?”
“那你可有想到辦法?”
“這……暫時未想到法子,耽誤了點時間……”
一記巴掌重重落在洪六臉上,扇得他暈頭轉向,他立刻低下頭,捂着半邊臉陪笑。
“你腦子是被驢踢了嗎?近來辦的事沒有一件是讓我稱心的,狄珞送不進來這麼大的事,今日才同我講,若不是今日沒貨了,還指不定哪天才能讓我知道!整日不知在做些什麼,不是中毒就是受傷,正經事是一件沒幹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洪六立馬委屈道:“大人,小的知錯,小的這就立刻派人去接應,不耽誤攬月樓的生意。”
他正要擡腳走,想了想後又覺得該為自己辯解一番:“大人,小的最近也不是在做閑事。您有所不知,先前在沈府同陸林交好的一個丫鬟找上我,還給我下毒,我原以為這丫頭是在吓唬我,便笑着走了。沒陳想她還真的在我的飯食之中下藥,也不知是何藥物,我找了許久的土方子才找到的解藥。小的,小的近日一直在找解藥,這才耽擱了……”
管事的一聽,便蹙眉道:“丫鬟?她找你是所為何事?”
“她問我陸林是怎麼死的,我沒搭理她。這個死賤人,害我受了那麼多的苦,還放我鴿子,我那日在賭坊苦等許久都沒等到她,若是再讓我遇上她,我定要扒了她的皮!”話畢,洪叔緊握拳頭,眼裡透出惡狠的目光,似乎要将人撕碎。
而他想要撕碎的人此刻正蹲坐在離他幾步開外的櫃子中,神色冷淡地盯着他。
“這就怪了!大理寺都貼出告示,陸林乃是溺水而亡,她怎麼會到這鬼魅城來問你陸林的死。還有,鬼魅城進出森嚴,她又是如何進來的?”管事眸子一沉:“狄珞的事暫時不用你管,你去将這丫鬟找到,安靜處理了。”
“大人,這是為何?”洪六吃了中毒的苦,也想殺了陸柍,可管事大人為何要殺了她?
管事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她同陸林交好,怕是知曉我們不少秘密。先前知曉秘密的人都已經被處理了,眼下多出來的漏網之魚,也不能放過!”
“是!小的這就去辦”
“且慢!”
洪叔第二次将邁出去的腿收回:“大人,還有事要吩咐嗎?”
管事看着地上被翻倒的箱子,冷冷道:“清理完再走。”
随後,管事大步流星離去,隻剩原處的洪六對着離去的人罵罵咧咧:“都是王爺的狗,憑什麼你能那麼随意地使喚我!若論資曆,我跟随王爺已有十年,你才兩年,你是個什麼東西!啊呸!狗東西!要不是看在大家共同為王爺辦事的份上,我才不會搭理你!”
“狗東西……”
“噗呲”一句笑聲從洪叔的頭頂傳來,吓得他一激靈,大喊了句:“誰?誰在這裝神弄鬼?”
“此處乃是鬼魅城,外面有無數鬼影子……”洪叔的話至一半,身體突然動彈不了,他的臉如中風一般,面目猙獰地看着前方突然多出來的人影:“你……有話好說……”
徐季安戴着面具,面具下的臉微微一笑:“我也好奇,陸林怎麼死的?”
洪叔心急如焚,正想要大喊呼救,脖子上卻多了一把彎刀。他哭喪着臉,生怕對方一刀下去,自己小命不保,心裡還不斷想着:怎麼又來了一條漏網之魚,問的問題還同阿辭一樣,他又是陸林的何人?會不會是阿辭的同謀?
“這……大俠,陸林是溺水而亡的,您該去刑部門口的告示欄中看看。”
“我看過驗狀,她中了狄珞的毒,身上還有十二道刀傷。”
洪叔聞言眼睛頓時瞪圓,思考了片刻,然後說道:“我說……你别殺我。”
他當然知道陸林是怎麼死的,本來這也算不上什麼秘密,可惜陸林死的時候服用了狄珞,管事的怕狄珞會引起他人注意,就讓他将陸林的屍體抛在流溪河中,安靜處理了。
洪叔牙齒打顫,心道,刑部的人都幫着掩護,此人知曉了又能如何,他眼睛一睜一閉,脫口而出:“陸林是被攬月樓的姑娘殺的,同我無關!”
徐季安輕呵一聲,似在分辨對方話語的真實性:“證據?”
“證據?這……我又不在現場,我怎麼知曉?此事全是他人告知我的……欸欸欸,别殺我……證據有,有!攬月樓十幾個姑娘聯合殺的陸林,一人一刀刺下去,陸林就死了,至于狄珞,陸林在死前曾用狄珞麻醉自己,本想撐着找幫手,但還沒出門便被人拖回去了。當時有幾個丫鬟經過,看見了這一幕,你可以找她們問話去,她們就是人證!”
“大俠,那幾個丫鬟是楚娘身邊的人,你可以去找楚娘,别為難我了……”
屋内陰暗,燭火飄搖,待他的聲音逐漸變小,房内又重歸靜谧,他有些恐懼地看着眼前人,但又看不見面具下的神色,是以更加恐慌:“大俠?”
徐季安将所有線索串起,此刻心裡已如明鏡,他無聲地同陸柍對上視線,随後淡淡開口:“陸林做的是何事?為何攬月樓的姑娘會殺她?”
“這……”洪六頓住了,此事可不能從他口中說出,不然他便是今日逃生了,明日也會被鬼影子追殺,王爺不會放過他的:“大俠,這我真不知曉,我們攬月樓的人都是不知曉對方的任務,隻管專注自己的事。”
他腦子靈機一動:“不妨你去問楚娘?她同陸林打過不少交道,知道的事多,你想要的答案她都會告訴你的。”
徐季安卻是恍若未聞,開始在洪六身上摸索。片刻後,徐季安滿意地将手中的東西收入懷中,然後将洪六敲暈。他已知曉陸林為齊王和沈馥芳幹的勾當,洪六說與不說對他而言都不重要。
他在櫃子面前蹲下,将櫃門打開,盯着陸柍那雙哀傷又克制的眼睛,問道:“你想殺他嗎?”
陸柍坐的整個人發麻發顫,一時有些緩不過神。方才她離兩人如此近,洪六的話也都聽得清楚,再結合昨日的事,心裡已經猜得差不多了。
她還想着陸林在沈府幹活為何總是往外走呢?沈老爺不在時陸林不在,沈老爺在,陸林也不在。
她的阿姐原先就不是替沈府做事,而是為這攬月樓做事的啊!
她咬緊嘴唇,對着徐季安重重點頭,然後接過徐季安手中的彎刀,走出櫃子。她在洪六身邊蹲下,手一擡一落,便用力地刺向他的心口,沒有絲毫猶豫。洪六原先平靜的臉色因這一刀突然換成猙獰痛苦的神色,一刀下去,鮮血噴湧而出,沾染在陸柍的手上,黏糊糊的,令人感到惡心。
分明被刺的不是陸柍,可在那一刀下去的同時,陸柍的心也如同被人剜心一般疼痛,痛到不能呼吸。她追尋了那麼久的真相,原來是這般殘酷,她以為陸林是受人陷害,可原來,陸林是被攬月樓的姑娘報複而死的。
她真是一個十足可笑的人,人死不能複生,她為何先前要如此執着真相呢?從一開始,她所有的行動就是一個錯,她應将沈府的往事忘記,離開長陵的,而不是來此處戳破陸林苦心隐瞞的秘密,讓自己難受。
她看着自己沾滿鮮血的手,沒有流淚,而是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姿态,靜靜地擡起手,看着鮮血從刀尖滴落。麻木過後,她的嘴角突然彎起,嘲笑出聲,她殺了人,她也成惡人了。
一旁的徐季安見狀,将手帕輕輕蓋在她的手上,然後掏出化屍粉灑在洪叔身上,刹那間,地上的屍體化作一灘血水,還不斷冒着白煙,擡頭看時,陸柍依舊愣在原地,維持着方才的模樣,看得徐季安心裡發慌。
“陸柍,他犯下的罪惡難以計數,你殺他,是正義之舉,不用過分傷心”,他猶豫片刻,随後拿起覆蓋在陸柍手上的手帕,替她擦拭血迹,輕言道:“此地危險,我先帶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