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他現在是滿城通緝的罪犯,皇城司和騎虎營的人都在尋他。他沒有底,能夠在每次抓捕中順利逃脫,隻好深吸一口氣:“有緣,會見的……”
徐季安将袖子中的哨子拿出:“路途遙遠,免不了遇見麻煩,若是你們果真遇上了麻煩,你就吹響這個哨子,會有人來救你們的。”
“眼下将至子夜,殿下也應同梁姑娘商議好,我該走了。”
陸柍對他點頭,手心合住竹哨,笑臉相視,卻沒跟出去。
她有些難受,淡淡的擔憂混着淡淡的失落,知曉方才是在告别,她已盡力裝作輕松,但還是在門關上的那一刻喘不上氣。
她自顧寬慰道,這樣已經是最好的。
她本就打算離開長陵,去一個無人相識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不如借着這個機會去廣陵瞧瞧,說不定,廣陵會是她命裡的那塊風水寶地呢?
如今她的心事已了,又生了許多希冀,是該好好活下去了。
——
隔日清晨,晨霧尚在,便有馬車駛離小寒莊。
蕭雲祁幽幽地歎口氣,眼睛轉向一旁的徐季安,拍拍他的後背:“竟已離去,就該辦正事了。”
徐季安點頭,領着蕭雲祁進了菜園子的一角。竹影已将上頭新翻的泥土掃開,露出底下的石頭,蕭雲祁望去,也沒瞧出這塊石頭的特殊之處,直到竹影将石頭搬開,露出下面的洞口,蕭雲祁才意識道,下方藏着一個地窖。
蕭雲祁笑着對徐季安挑眉:“難不成徐大人在裡頭金屋藏嬌了?”
徐季安搖頭:“殿下進去便能知曉。”
徐季安手持燭台,将蕭雲祁引入地窖:“刑部尚書李思謙,原為太子黨羽,但在齊王得陛下重用後私下倒戈齊王,侍奉二主,明面上向着太子一方,實際卻在利用刑部權力為齊王行方便。”
他話鋒一轉:“殿下可知曉平江蘇氏?”
蕭雲祁點頭:“自然。平江蘇氏乃是太子妃之母族,遠在江陵,家中世代經商,鮮有人為官,不過兩個小輩因太子妃之緣由得了些小官做。你提及蘇氏,可是李思謙同他們相關。”
徐季安答道:“我下獄的那段時日,太子曾來牢中尋過我。蘇家的兩個小輩同在工部任職,卻因涪陵水利修繕不當而下獄,将他們關進去的人,正是李思謙。李思謙查出,用以修築大壩的原料經人替換成下等品,多出來的錢款卻恰好出現在蘇氏兄弟府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蕭雲祁将話接過:“分毫不差,過于刻意,倒像是有人陷害。你是說,李思謙是得了齊王的指令,想要陷害太子一方?”
“可為何我不知曉此事?”蕭雲祁對暗明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光。
暗明屏息恭敬,正要賠罪,徐季安卻為他開脫:“太子有意将此事壓下,并懇求陛下開恩,多給一月時間調查,蘇氏兄弟便在下獄後不久歸家,故而旁人不知。若非太子來獄中尋我,我亦不會知曉。”
蕭雲祁聞言冷笑:“呵,原來他隻嫌棄我一人,太子和齊王他倒是護的很。”
他苦笑着搖頭,自覺計較無趣,又回到話題:“我聽聞你昔日在江陵大修水利,對堤壩相關事宜頗為了解,太子這是自己調查不出,想借你為他蘇氏兄弟洗脫罪名?”
徐季安點頭:“是,太子說,我幫他救蘇氏兄弟,他便替我向陛下求情,将我從牢中放出。”
四角的燭光已被點亮,暗室空間不大,擺滿了大大小小十幾個落了鎖的箱子,蕭雲祁将劍光反射至箱子側面,卻不見鬼魅城的圖紋。
他看了眼徐季安,結合方才話題,腦海中閃過一絲不好的念頭:“莫非這些是你口中的贓款?”
徐季安點頭:“是,我原先未答應太子,但後來又改了念頭。齊王去鬼魅城抓我時,李思謙恰在外頭盯着子君,而後齊王受傷,陛下知曉我從牢獄中逃脫,遂革去子君官職,封住梁府,将子君鎖在裡頭。浮沉堂雖是先前被我重創,但齊王黨羽人手不少,我的人在鬼魅城折損嚴重,已無力直接去梁府救人。”
他淡淡道:“何況,若我直闖梁府,怕是會壞了子君的名聲。”
蕭雲祁雙目瞳孔放大:“所以,你應下這門交易,幫太子洗脫蘇氏罪名,太子則是替梁賦笙求情?可為何這些贓款會出現在此處?”
“你莫非是……要替蘇氏兄弟攔下這貪污的罪名?”
徐季安不顧蕭雲祁驚訝的神色,平叙道:“子君被困梁府後,我快馬加鞭去了涪陵調查,可發現,李思謙沒有錯,這錢确實是蘇氏兄弟貪污的。太子原也不是要替我開脫,而是想我背下這罪名。”
蕭雲祁急切問道:“所以你答應他了?為救梁賦笙,你拿自己的命去換?”
他的聲量愈加高揚,渾身透着怒氣:“徐晏,你瘋了嗎?你怎麼可以竟不要性命又不要名聲呢?”
蕭雲祁急得跳腳:“你現在不能死,你還欠我一座樓!你死了我找誰要去?”
徐季安笑着寬慰蕭雲祁:“殿下放心,我不會死的。隻是陛下因齊王的死,不會放過我的,與其四處躲藏,連累他人,不如求一'死',來個假死脫身。如今京城唯有太子可與齊王黨羽相争,齊王倒台,原先由鬼魅城聯結的官場勢必重洗,倒向太子一側的人變多,若子君能得太子庇護,應是無事。”
“至于名聲,于我而言,名聲最是無用。好名聲不過是能在紙上留下幾句溢美之詞,壞名聲倒是能遺臭千年,叫人時時惦念着。”
他低聲笑,将生死講得輕飄飄的,卻叫蕭雲祁頭要炸裂,恨道:“你真是個瘋子,皇帝要殺你,怎麼可能給你留活路,你現在自投羅網,怕是進了牢獄沒幾步就要命喪裡間。”
蕭雲祁似乎想到什麼,惡狠狠道:“若是你死了,蘇氏得救,皇帝順心,唯有我的樓塌了,你這是在同他們一起坑我嗎?”
徐季安淡笑:“殿下,這便是我為何要多此一舉,費力将鬼魅城中沾着人血的錢帶出來了。如今邊境不太平,國庫虧空,填不上巨大的軍用,我拿着這些錢,替自己求個全屍,陛下以大局為重,不會不答應的。不出意外,我應當會被處以絞刑,身體各部不缺,其中便可有文章做了。”
蕭雲祁原先的怒氣稍降,轉問:“那你要如何做這文章?”
“慧覺會準備好的。”
“若是出意外呢?”
徐季安仍舊笑,聲音輕柔,透着些許悲涼:“若我不幸死了,就當給張太醫謝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