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因氣得猛地站起身,帶動着餐桌也往前移動了一段,發出老大的摩擦聲,但她嘴角抽搐了兩下,又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最後隻能悻悻地坐回原處。
吃完這頓不是滋味的早飯,麋因沒感覺到胃裡的飽食感,反而淨是感覺到心裡發堵。她一直都在心裡默默地琢磨,這樣下去肯定完蛋!要不然……還是跑吧。這地方隻有她和吳譽兩個活人,又不像詹氏本家,全是警衛防守。
想明白了之後,麋因又仔細打量着周圍的環境氣氛,看見幾隻清掃機器人正默默地蹲伏在各自崗位,沒有人……哦,沒有機關注自己。她轉回房間将小背包背上,将兜帽一戴,遮着臉弓着腰,點起貓步溜下了大廳樓梯。
但是當她站在大門口時,忽然停住了,看着自己腳尖前通往室外的一條線,硬是邁不出一步。
手腕上的通訊器在震動,是吳譽打過來的,麋因敢打賭,他肯定不是因為好玩,才打給同在一屋的人。
電話才接起來,他的那種冷靜中透着欠的聲音傳來,“你不用再試了,你是走不出這間房子的,除非我同意。”
麋因雖然很氣,但她努力從氣瘋了狀态裡擺脫出來,開始理智地思考,很快就得出了結論,“是那個刺青!你在裡面做了手腳!”
他并不意外,“你知道就好,刺針的顔料裡加了光子追蹤,中間那個标記既是我們之前的家族徽章,也是一個電紋烙印,你現在跟我的電子寄生蟲沒有區别,必須要遵從我的意思行事,我不讓你出門,你就無法邁出一步。”
很好,麋因此刻終于從瀕臨崩潰,越線到氣瘋了那一步,她開始對着屏幕大吵大嚷,“詹老頭!你别忘了上一回你是怎麼死的!你是不是還想試試?我警告你放我走,不然我就……”
嗫喏使得氣氛愈加尴尬,麋因發現自己确實沒有什麼可以威脅他的,氣得噔噔噔跑回房間,把自己抛在床上,直勾勾盯着上面的天棚。
現在或許隻有一個辦法,就是把背後那塊皮膚割掉……但是這玩意跟聯邦的電紋光标異曲同工,是用來追蹤那些危險分子和老賴機械師的,如果這麼容易就能解決,黑市裡就不會總有出高價尋找解決辦法的人了。
如果物理上解決不了,恐怕就隻有磕膠囊來解決了,但是那樣就面臨着另一個問題:嗑了膠囊之後,她會暫時被腦損傷後遺症拖拽進入一種迷離幻境,這時候她是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的,那麼不就任由吳譽拿捏了嗎?
怎麼樣才能限制他的行動能力,給自己争取點跑路的時間呢?
吳譽在自己房間裡,過了小半天靜谧無波的時光,反倒不對勁起來。她還會這麼安靜的嗎?所謂孩子靜悄悄,必定在作妖。如果麋因一聲不響地貓在某個角落裡,那她肯定在計劃着什麼鬼東西。
他打開門,問了一聲門口正在幹活兒的機器人:“麋因在哪?”
機器人恭恭敬敬地回答:“麋因小姐在廚房裡偷酒喝。”
吳譽點點頭,略微放下心來,“原來在惹禍,惹禍就說明她還是挺正常……不對!現在這種狀态和對峙的氣氛下,她怎麼可能還有心情惹禍呢?難道不該急着想辦法跑路嗎?”
他又坐不住了,悄悄調出一隻迷走蝶,無聲撲飛到廚房,隐藏在棚頂的陰影裡,靜靜地注視着她。
她半個身子鑽進櫃子裡,不知道在裡面鼓搗些什麼,露在外的下半身随着動作起伏,塌腰立膝,姿勢甚至有幾分挑逗。
吳譽操縱着迷走蝶小心地接近她,悄悄停駐在平面料理台的上端,探出一顆小腦袋往下張望,忽然一隻手伸過來揪住了輕薄的蝶翼,用摟抱玩偶的姿勢把整隻蝶摟在懷裡,連帶着吳譽的視角一起鑽進了黑乎乎的櫃子。
他使用神經鍊接掙紮了幾下,感覺尖銳的腳爪稍微勾破了她的皮膚,但是麋因一點也沒有放松,還是把金屬大撲棱蛾緊緊地抱在胸口。
吳譽掙紮了幾下也無奈了,通過揚聲器發出沒有感情的電子音,“你要抱到什麼時候?放開。”
她的聲音被關在櫃子裡,在狹窄的空間裡徘徊張揚成為悶悶的狀态,“你偷看我,還被我抓到了,你不覺得很羞恥嗎?”
他又開始了一段劇烈的掙紮,“你又發什麼癫?”
麋因舉着酒瓶子,幹脆在黑暗的櫃子裡躺下了,她對着瓶口喝了一大口,然後做了一件讓吳譽都忍不住尖叫的事,她含着酒液以嘴對嘴的方式,反哺了一口給懷裡的撲棱蛾子。
吳譽臉上的表情瞬間猙獰,感覺自己的理智在發出尖銳爆鳴,他瞳孔縮得很小,幾乎是本能的方式連通了麋因身上的電紋光标,控制着她從裡面滾出來。但在接通的瞬間,一股強力而尖銳的異樣力量順着神經通路侵入,兩人的精神力扭打糾纏成一團,兇猛地撕扯着,用盡了全力地互相撕咬攻擊。
劇烈的痛感同時反饋給雙方,吳譽嗆咳了一陣,幾點猩紅的血沫從喉嚨和鼻腔裡噴出,在地面上噴濺出一副妖豔畫面。他蹲下來緩了半天,擡起怒目圓睜的臉,爬起身氣沖沖地出了門,徑直奔向廚房。
“麋因!你給我出來!!”
她已經不在櫃子裡了,廚房裡到處亂糟糟的,瓶瓶罐罐東倒西歪,滿地滑滾,但是沒看見麋因的影子。他陰沉地張望了一圈,開啟了神經鍊接,又連通到幾隻迷走蝶,在整棟屋子裡搜索着她。
麋因躲在大廳樓梯下的轉角,抱着膝蓋靜靜坐在陰影裡,擡頭看到頭頂撲飛經過的金屬蝴蝶。她的嘴角也含着一條細細血迹,臉色蒼白,眼底有兩條淤血般的黛青色,她的神經接駁技術沒有吳譽精熟,但是可以依仗身體比他好,精神世界比他稍微穩定一些,悄悄在角落發起偷襲。
吳譽發覺迷走蝶忽然消失了一隻,很快第二隻、第三隻,從上空斷鍊、消失、墜落。他明白肯定是麋因動的手腳,但是她明顯不願現身,也暫時不想同剛才一樣與他正面交戰,她應該也受到了不小的損傷。眼前最好的辦法就是消耗她,等她的藥性過去。
他還在靜靜思索,忽然被一股大力撲到,走廊上的一隻清掃機器人就像發癫一樣,把他壓倒在梆硬的地闆上。吳譽霎時明了,肯定是麋因入侵了它的程序,他急忙将幾隻迷走蝶抽調過來,不停從身後沖撞着這隻機器人,把它撞得漸漸出現龜裂,輕薄的裝甲外殼從胸腔的主闆上脫落。
麋因瞅準了這個機會沖出了陰影,騎在樓梯扶手上一路滑下了樓層,她的體重不足夠把吳譽固定在下方,不過他現在使用的也是一具單薄的少年軀殼,這倒算是一場旗鼓相當的戰鬥。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織,眼瞳當中刺亮或者暗淡的電光也交觸在一起,精神力當時像磁場的兩極,劇烈繁瑣地勾連、穿刺、撕咬……
吳譽覺得自己從來沒有經曆過如此劇烈的情緒,稱它叫做神交也完全可以,這是一種……超越了□□,純粹精神層面的肉搏。如果說人的目光相交是一種精神接吻,那麼這種變相神交就應該是……精神體的互相□□!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被撕碎了,痛感逼得他立馬回擊過去,引起了她痛感上的共鳴,兩人在劇烈尖銳的劇痛裡化成一體,既有同類的通感,同時又劇烈地相互憎恨着對方。吳譽看不到,自己的臉完全扭曲成猙獰狀,青筋暴突,如同兩條大蚯蚓在皮膚下咕湧。他張開喉嚨尖叫:“你就想這樣嗎?我們同歸于盡你就舒服了?麋因,我明明在救你!”
她的忍痛能力跟吳譽伯仲之間,但是麋因的神經遲鈍一些,于是占了一點便宜,她還能較體面地說話:“放我走。”
他咧開嘴角,猙獰大笑,“你想得美!”
她費勁地擡起手,把手腕上的通訊器怼到他面前,“下一場晉級賽,就是我們兩個!禦蟲女王号對醉春歡。你是想現在用這種姿勢窩囊地死,還是咱們站到印視杯決賽場上戰個痛?!”
他的瞳孔已經收縮得很小,彷如兩點針芒,半天才将咬緊的後槽牙松開,不情不願地做了最終決定,“好……你走,但是晉級賽我不會放過你,連帶你那個沒有精神力的駕駛員靳京一起,我要送你們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