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因回家就癱軟在床上,跟沒有骨頭的布娃娃一樣,手腳大開,眼神無光,木呆呆地看着天棚。
靳京安慰了她幾句,“别着急了,雖然魯比尼弄不回來,好歹她現在沒有危險,安委會不至于為難她。”
麋因茫然地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明天怎麼辦?”
麋因想了想,“先……算了,下一場比賽沒幾天了,打完了醉春風,再回來說魯比尼的事吧。”
靳京有些遲疑,“你覺得詹雪在用魯比尼的事影響我們印視杯的比賽?不會吧,這種手段也太……”
麋因替他補全了形容詞,“龌龊?”她很快又自己輕呵一聲,像是一個譏諷的笑,“你為什麼覺得議會裡的老爺們就會高尚?我這輩子見過最高尚的人就是你。”
靳京不再說話,半晌又嘀咕了幾句,“不過你今天編得有點離譜,怎麼會有人相信你能把夏娃找來?”
她稍稍轉過臉,望着他,“你說,是夏娃抛棄了這個世界,還是世界抛棄了夏娃呢?”
他以為麋因昏了頭,過去在她兩側太陽穴輕微揉了揉,“頭痛就早點睡吧,别說胡話了。”
麋因翻了個身,背着身問他:“你要走了嗎?”
靳京計較了一下,現在這個屋裡冷冰冰悄無人息,貝爾死了,魯比尼又被收監入獄,隻剩下麋因一個人,要是自己再走了,不就留她一個冷冷清清嗎。可是留下來睡哪呢?貝爾的房間是空的,但睡他那顯然不像話。魯比尼的房間也不太合适,難道在麋因卧室裡打地鋪?他想了半天,選了個下下選,“我去餐廳,在桌子上湊合一晚。”
麋因爬起身,“你睡這張床,我去魯比尼的房間。”
靳京默默答應了,他脫掉外套,穿着裡面的工裝背心,躺在麋因的床上,周身充滿了她身上的味道,弄得人難免心猿意馬。現在時間還早,特别對于麋因這種熬夜小能手來說,甚至算是夜生活剛剛開始。他睡了一覺,醒來時夜色尚濃,卧室裡靜谧幽暗,但是靜寂裡傳來輕微的聲響,好像有人正在敲鍵盤。
靳京歎了口氣,掀被子穿上鞋,推開門就看見辦公室的門底有一線光亮,他推開虛掩的門,看見麋因果然坐在工學椅上,姿勢像隻大蝦一樣弓着背,探着頭,全神貫注地盯着面前光屏。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靳京伸手越過她面前,點了點電子時鐘上面的時間。
麋因動作稍停,簡短地回答:“做噩夢了,起來轉移一下注意力。”
靳京走近到她身側,摸了摸她的額頭,沁涼沁涼,大概剛出過汗,頭頂的頭發也有點潮潮的。他問:“做什麼夢了。”
麋因的眼光發直,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茫然地說:“夢見一棟老房子,好大好大,搖搖欲墜破破爛爛,但是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他的手掌下滑,落在麋因的肩膀上,歎慰地說:“我知道,你的壓力很大,加上現在困難重重,說什麼也沒有用。但是你有什麼煩惱也講出來嘛,不要自己在心裡琢磨。”
麋因想了想,稍微打起一點精神,點擊了一下光屏,調出一副草圖,“過兩天就要正面對上醉春風,這大概是我們最艱難的一場戰鬥了。吳譽雖然瘋,但他的進攻一定非常狂猛,如果上來幾個回合擋不住,有可能原地暴斃。”
他唔了一聲,“我們見識過一回醉春風号,我感覺也沒有很強……”
麋因搖搖頭,“當時是線上對戰,和機甲實戰不一樣。而且當時詹白宇還沒完成設計呢,加上那時候他的那副軀殼已經快要崩潰了。現在吳譽的身體是全新的,可以可勁兒地嚯嚯,他的神經接駁技術一定非常猛。”
“所以你在想對策?”
麋因指着對面禦蟲女王号的設計圖,“最穩妥的一個辦法,就是關鍵時刻,我磕一顆膠囊,可以短時間内同時掌控40隻元機,就可以将禦蟲女王号的實力完全發揮出來。”
他立馬拒絕了,“不行。”然後伸出手,在麋因的面前攤開手掌,“你的那個裝藥的小盒子,給我,免得你總是作死。”
麋因磨叽了半天,從口袋掏出來一個小盒子,偷偷摸摸塞進他手裡。
靳京已經很了解她了,低頭仔細看了一眼,結果發現是一盒薄荷喉糖,當場氣得汪一聲笑出來了,“我說的是你的藍色膠囊,别藏了,給我。”
麋因有些抵觸,手插在口袋裡,身體繃緊,露出些對抗的情緒,“那是我的。”
“你知道是你的,但是你總是嗑那東西,會暴斃的,你忘了今天的事了嗎?我替你保存。”
麋因還在為自己狡辯,“要是沒有這些膠囊,我怎麼能從吳譽手裡逃出來?魯比尼都不管我,你比她管得還嚴。”
他歎了口氣,“我相信,事情總是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你為什麼每次都選擇最激進的那一種,不肯再等等看事情的發展?”
麋因認真地想了想他的話,有些苦澀地回答:“可能因為你的命比較幸運,你的前半生比較成功,所以經驗告訴你,等待着希望和奇迹會來。但是我沒有過這種希望,也沒有什麼奇迹發生,我的人生經驗告訴我不要在乎下沉成本,捉住一個機會就窮追猛打,咬到嘴裡的肉才是自己的。”
他靜靜看着她,“麋因,你已經不是個小孩子了,你已經不需要外界提供安全感了,你已經完全能掌控自己的生活了。”
“不,我不能。”她的聲音持續低迷下來,但是也不算絕望,隻是帶着玩味在調侃自己,“如果我想要的隻是混口飯吃,閑散一生,那确實沒什麼壓力。可惜,我要的太多了,如果想達成魯比尼的期待,更是壓力山大,如果想實現夏娃的遺願……那這條命填進去也未必夠。”
“那你呢?你自己想要什麼?”
麋因擡起眼睛,瞬間有一些茫然,她慢慢地、邊想邊說:“我要什麼?我要……世界接納我,我要幸福的成長環境,要朋友多多的,日子過得熱熱鬧鬧。可惜,我要的偏偏是最難的。”
接下來兩天,兩人都縮在屋裡,不是讨論戰術就是窩在印視網上虛拟對戰,磨合上分。麋因托付黑市作坊,将40台元機補齊了,機甲也修複完好,一切蓄勢待發。
晉級賽當天,兩人起了個大早,又檢查了一遍随身攜帶的東西。靳京再次伸手,“把膠囊給我,不然你今天肯定會忍不住用的,今天一定是一場惡戰。”
麋因這回沒有太逆反,隻是無奈,“為什麼?你不想赢嗎?”
“我當然想,但是我希望我們是靠自己赢,靠着夏娃的蔭庇能靠到什麼時候?”
她終于妥協了,把裝膠囊的小盒子遞過去,但是又補充了一句,“其實,可以永遠靠下去。夏娃就是這麼強,她留下來的遺惠就是可以千秋萬代。”
靳京也無奈了,“所以,你究竟是怕她,還是愛她?”
麋因的心情十分複雜,“說實話嗎?我對她沒有私人情感,如果可以我願意把這條命給她,讓她替我活。”
靳京搖搖頭,他知道麋因在發洩情緒,她對中心城總有種被辜負的委屈感,所以常常在語言上自我貶低。這是種很難治愈的疾病,不是幾句誇贊的話就能讓她好轉的。他可以貼近過去,用溫柔的話撫摸她的痛處,但是她厚重的心防也讓她不會輕易相信。靳京總覺得,她就像一顆十分飽滿的果核,外面是堅硬的外殼,緊緊堅守着裡面香濃的果實和油脂。
麋因提起背包,正開門出去,忽然另一個人恰巧在開門進來,兩人淩空打了個照面,麋因一愣,嘴裡直接叫出聲,“你來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