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緻閣
青銅燭台上六盞明火耀耀,紫檀描金雲紋多寶閣裡分門别類擺放奇珍異寶,黃花梨紅漆飛雁紋書架内堆放古籍,角落擱置紅木金漆官皮箱,窗邊立着雙魚戲水玲珑瓶。
紫檀獅紋翹頭案後沈恒緩緩從花梨木太師椅站起,扭動僵硬的身體。
‘咯!咯!’聲接連響起。
狼毫筆輕放在素彩三峰筆架,男人端起青花魚紋茶盞,掀起茶蓋,若有所思吹幾口,爾後慢飲。
三天前散朝時,禮部尚書周建鴻忽然湊近與自己閑談,話裡話外皆是贊歎他年輕有為、實為良才。
沈恒當即拱手謙讓,慚愧。
周建鴻才華橫溢,貌若潘安,風姿脫俗,原先乃鴻胪寺少卿,永定帝登基後,擢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是聖上親信,亦是已逝周貴妃的父親,肅王的親外公。
一句話概括,此人是沈恒仕途上的追求目标。
前陣子偶聞周建鴻上疏懇求因年老體虛緻仕,歸家休養。
沈恒瞥向已花甲之年卻精神矍铄、目光炯炯的周建鴻,不信他願放棄手上的權力做個閑散老人。
果然聖上駁回周建鴻的奏折,笑罵他想偷懶。
然而今天周建鴻對自己貌似掏心掏肺的一番話真無别意嗎?
生性多疑的沈恒開始懷疑。
身旁頭戴三梁冠,穿對雁紋紫袍、授金玉帶、腰懸金魚袋的周建鴻長歎一聲說自己年老體弱,日後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
說完,滿頭白發的周建鴻連連咳嗽幾聲,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樣。
體貼的沈恒寬慰他,周公何須如此,聖上已……
周建鴻搖頭伸出寬厚的手拍拍沈恒,道沈恒,老夫看好你!
沈恒被上司的幾句贊歎弄得内心火熱,如果周建鴻緻仕,禮部尚書之位空缺,那麼自己能否有機會……
此種想法一經冒出,便如野草般瘋長,遮天蔽地,很快充滿官迷沈恒跳動的心髒。
未等沈恒這個小輩的回答,周建鴻撫了撫白須,又搖頭道隻是……
沈恒的心随着他的停頓緊張起來,耳邊官員的交談聲消失,仿佛僅剩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
他急言,隻是什麼?
周建鴻促狹一笑,邀人去桃源軒一談。
兩人乘馬車前往桃源軒。
軒内無大堂,進門是間小魚池,胖嘟嘟的鯉魚跳起,手腳伶俐的夥計引兩人去二樓桃閣,随後低眉順眼離開。
周建鴻随意端起桌上越窯秘色蓮花盞,小飲一口,又将茶盞朝沈恒一點,示意他随意,莫拘束。
沈恒心不在焉地撫摸盞面蓮花紋,擡手一飲而盡。
瞧着他神魂恍惚的樣子,周建鴻慢悠悠地說:“隻是老夫聽聞些似真似假的流言,有些為志遠擔憂。”
志遠為沈恒表字。
沈恒面色毫無波瀾,心生訝異,能入周建鴻這位德高望重老者耳中的流言可想而知傳了多遠,“即是流言,便不可信。”
周建鴻笑眯眯看着眼裡透出焦慮的沈恒,狀似無意提醒,“非也,落到有心人的耳裡,假可成真,真可成假,志遠須小心。”
沈恒蹙眉謹慎問:“何意?”
滿是細紋、光澤暗淡的手指輕沾茶水,用指尖在案上寫一字。
等手的主人收手,沈恒端詳後面色大變,驚恐道:“這……”與我和幹?
後面的話被面容嚴肅的老者打斷,濃厚的嗓音壓低顯得神秘,“前日……”
他停頓伸手指向皇宮的方向,“找我聊此事。”
老者又道:“志遠前途無量,莫被此事耽擱,惹得一身臊。”
素來沉穩的沈恒如坐針氈,站身拱手拜謝說:“志遠謝周公提醒!”
語畢,步子踉跄轉身離開。
香爐徐徐吐煙,沈恒身影徹底消失之際,屋内默默無言的黑衣少年蓦然冒出,拱手彎腰沉聲道:“謝外曾祖父。”
老者爽朗一笑,“好了,起身,吃飯。”
那日之後沈恒晝思夜想,愈想愈細思極恐,聖上聽到流言懷疑他?
天大的冤枉!
他沈恒雖為仕途手段腌臜些,逆謀之事卻萬萬不敢想,除了和威武侯府聯姻之外,哪裡有可懷疑的地方?
等等!
永定三年冬,父親去過揚州一趟,難道是……
不對!
當時的揚州已平定,局勢穩定,更何況那是沈太後命父親去江南辦事,順道路過揚州。
“夫君,妾身有要事相求。”
嚴絲合縫的黑漆雙開門外響起女人的柔語。
王氏!
沈恒擰眉坐下,這麼晚不睡找他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