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先生還真就站了起來,沈晞隔着鏡子看着那道朦胧的影兒,忍不住腹诽,坐在那裡又不是看不到,還過來做什麼。
承了恩就要還些情,盛小姐見人過來,又笑着和沈晞講,“我得去拿針線給你這腰改改,有點大了,放心,很快。”
說完便又去了裡間,那年輕的男人也不知去了哪裡,廳内隻留下他們兩人來思考,到底要不要一些配飾。
傅律白站在她身後,和她一同的視角。
古舊鏡子映着兩人的身影,他仍未西裝革履,隻是那件簡單的白襯衣,卻顯得他無比高大有壓迫感,可以将她套下,透過她單薄的肩,仍能看到他寬大的胸口,像是在将她環抱,又像是即将吞噬。
垂墜的綢緞料子薄薄一層,隻是視覺效果,其實他站的并未很近,甚至都不會觸碰到她,可沈晞似乎好像還是可以感受到他的溫度,整個背都變得熱烘烘的,讓她不由的挺直了脊背,緊繃的腰側甚至都開始戰栗。
傅律白透過鏡子,看到身前人這條裙子的全貌。細細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斷的帶子劃過那同樣纖細的鎖骨,挂在光潔細白的肩上。
好像胸前是有些空。
“項鍊?”他問。
這次,他鼻息間的氣息真的不經意間薄薄噴灑在她的耳朵上,讓沈晞腰戰栗的徹底開始發酸,可大抵也是這股節節敗退的頹意,觸底開始反彈,反而讓她暗自深吸了一口氣,大大方方的直視着鏡子。
可神奇的,明明這樣的距離,鏡中的人琥珀色的眸卻依舊清明,像隻是紳士般的耐心又配合的和女伴探讨着穿搭,提供些自己的建議。
沈晞愣了下,忽然覺得有些難堪。她不知剛剛那樣的眼神,是否是自己的臆想,讓她有些慌忙的垂下了眼睫。
沈晞當然不知,那處休息茶飲區和這面鏡子,因着光線和距離的原因造成的視線差,本是宅子原主人和自己太太的情趣,後來又落到盛小姐手中,無意間發現便也沒換掉,權當是給來這裡的圈中人添些趣兒。
沈晞暗罵了自己一聲,再擡眸時,人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側,好像驗證了人家剛剛不過真的隻是認真的以她的視角思考着,需不需要佩戴些飾品。
沈晞:“……”
她深吸了口氣,冷靜了下來。又發現,身旁的人領口依舊松松解開了兩顆,未系領帶。
晚宴這種場合,也不系領帶麼?
雖然他甚至和自己講,穿什麼樣子的衣服都可以。
“不戴了。”她的視線不着痕迹的從他圓潤的喉結上移開。
盛小姐也拿着工具走了過來,聽到後笑着說:“不戴也好看的,天鵝頸早就抵過一切華麗裝飾。”
然後,她便将工具盒往地下一放,半蹲半跪的在沈晞腰間,要給她處理。
吓了沈晞一跳,忙扶住她的胳膊,急說:“我進去脫下來你再弄。”
“沒事,”盛小姐笑着安撫她,“我這樣更好弄,放心,不會紮到你。”
沈晞哪裡是怕的這個,可盛小姐卻已然開始細細操作,讓她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便隻能這樣僵着。
在看一旁的傅律白,神色如常,似乎對于這樣的服侍與服務習以為常。
他平時太過平易近人,以至于讓她總是忘記,或許這才是含着金湯是出生的傅先生的世界。
而她卻如芒在背。
好在,盛小姐手又快又穩,那雙纖細修長的手拿着針線,好似一切都可以在她手下化腐朽為神奇,在沈晞看來都快成了殘影,細線在陽光下彈出好看的樂譜。
十分鐘後處理好,沈晞也終于松了口氣。
兩人再次沿着原路出去,這次是盛小姐和年輕男人一起送出來的。
走出些距離後,沈晞透過後視鏡看着那西式拱門才關上,又恢複成了平凡樸素,路人不會多留意一眼的程度。
這樣的店,到底是靠什麼維系,真的不會倒閉麼?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傅律白在一旁解釋,大概意思就是,隻做些熟人生意,專門為他們這樣子的人服務,一般人想買,也要看看有沒有這張打開那扇西式拱門的通行證。
這次帶她來這裡,也是照顧下生意。
沈晞聽着,有着被欺騙後的不開心,眉心微皺的嘀咕了句:“那盛小姐還說不收你的錢。”
說完,又意識到自己說漏嘴,傅律白淡淡的看着她,空氣有一瞬間尴尬。
可傅律白真的很妥帖,沒有繼續深問這個問題,讓人心情放松十分自然的說:“确實不用收錢。”
“不收錢還叫照顧生意?”沈晞實在是不理解這邏輯。
可下一秒便又回過味來,是他表情太如常,讓人下意識相信,甚至聽到不合邏輯的時候,也會再捋順一下,而沒即刻懷疑。
這讓她又覺得,面前的人有些可怕,或許隻要他願意,他便可以輕易的騙過所有人。
這明明,就隻是看破了她介意這樣的錢财物資的小事情,而順着這話故意講的。
既小家子了氣,又将關系推到了幾分暧昧不清不楚上,她暗惱。
“是真的不收。”察覺到她的情緒,傅律白倒是沒想到那樣深一層,隻以為她是覺得自己在騙她而不悅,他無奈,隻能将話說的更直白些。
他解釋,這套房子因着某種原因本已封存,但念原主人到底盛名一時也曾為時代做出過不少貢獻,不想轉到他人之下,連個痕迹都抹去。雖知事事更疊大抵如此,但還是不忍,借入了他人的因果,由他出面買下又給到了老先生後人的手裡。
傅律白講這些話時,老胡同稀薄的暖陽穿過線纜追上快速移動的車子,透過車窗打在他的臉上,時間都好像放慢,有着股童年小巷獨有的溫柔。
這一刻,沈晞也覺得他有着知事故而不世故的溫柔,清醒的柔軟。也不像表象中,那樣的有距離感不好接近,那是身份帶給他的距離,而不是他的本心。
這時,沈晞也隻是以為,這套老宅足有抵償任何費用感恩都來不及又怎麼會收取。其實這也是一部分原因,但後來有一次她耍小女孩脾氣,那家店的老闆讓她有點不開心,傅律白帶着她離開了。
那家店從名流名士口中的贊不絕口,一座難求,到門可羅雀,不過一夜之間。
那時她才明白,傅律白的光顧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算是照顧生意了。
不過傅律白也不是吃白飯隻刷刷臉而已,每次都照常付款。
沈晞知道了這樣的經營模式後,松了口氣,明白隻要未大規模更疊換代這幫人還在,就一時間不會倒閉,甚至無限風光。
又想起臨别時盛小姐講得那些個漂亮話,包括剛剛試衣服時說的。沈晞有些好奇的看着身旁的男人,忍不住問:“你身邊的人,都這麼……會講話麼?”
她頓了下,在尋找着一個合适的詞彙。
話說的都讓人很舒服,又滴水不漏,讓人心情愉悅的同時,可仔細想又沒說什麼關鍵内容來,就連田師傅都是如此,不卑不亢做事很有調性。
可又會有幾分真心。
沈晞看着隻和自己隔一個身位的人,目光有些發深,明明近在咫尺窗外的陽光卻籠在他的身上,朦胧讓人看不清。
她也似乎陷入了白茫茫的迷霧之中,心莫名的發沉發脹。
可下一秒,傅律白卻輕笑了下,目光淺淺落在她的身上,意有所指的說:“可沒人能讓盛小姐講恭維的話。”
雖已落魄大不如前,但歲月變遷下屹立的風骨還僅存幾分。
也就是不緊不慢的語調,可聽在沈晞耳中,像是一種熟稔的笃定,“你對盛小姐倒是了解。”
唇角帶着幾分社交弧度,剛要轉頭看向窗外,便對上了那種琥珀色的眸。
“談不上了解。”他語調很冷淡,看着她的眸子倒是有些深,“但是了解她所言非虛。”
“……”
非虛是什麼?
是她當真有令人羨慕的好身材、光潔漂亮抵過一切浮華外物的天鵝頸,還有……
沈晞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
這話,這表情要是讓别人講别人做,會帶着些輕浮甚至油膩。而他自然又落落大方,目光是不帶任何不禮貌的侵略的,有的隻是對異性紳士的欣賞。
沈晞覺得他身上那朦胧看不清的暖陽餘光也渡到了自己的身上,讓她的臉變得有些發燙。
終究是沒有将頭再轉過去,而是微微錯開目光,視線越過他籠在光影下的側臉,透過車窗看着天邊大片大片的火燒雲,雖詭谲多變不知道下一秒會怎麼樣,可這一刻卻美的讓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