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傅律白告訴她,這裡的師傅是當年禦膳房裡大師傅的傳人,是真代代相傳的手藝,隻不過傳到他這代,願意做這活兒的已經微乎其微,後世再想要吃到怕是難。
沈晞一聽,那她可得好好嘗個鮮。
傅律白笑她,說:“這位師傅今年也才五十出頭,說的後世也是你之後的事,你要想吃,随時過來,應當還能吃上好些年。”
沈晞也隻是笑笑,他們的關系随時結束,又哪裡有那麼多的“随時”,到時誰又會賣她這個面子,這樣的店怕是尋常直接進來難以吃到的,再說,就這三進三出的,沒傅律白帶着,她找都找不到。
也不知道傅律白是怎麼總是找到這樣好吃的地方的,他看上去并不像太享受口腹之欲的人,于是問他。
傅律白讓她知道,到了一定的圈層與地位,資源、信息會來得更廣、更簡單、快捷,不用萬事都親力親為。
他說這些話時,帶着淡淡地成熟優秀男人的魅力,卻又沒有刻意賣弄與說教,那一刻,沈晞不由得仰視與欽慕他,不僅僅隻是女人對男人的。
那些年,傅律白真的帶她見識了很多,指引她很多,懂得了很多。
然而他卻話鋒陡轉,輕挑了下眉說:“再說,誰說我不喜歡口腹之欲?”
沈晞有些好奇又茫然的看着他。
他便看着她,眼風在她身上慢慢地輕掃,眼神卻又不直白,帶着幾分風流,最後又回到了她的臉上,看着她的眼睛不緊不慢的說:“食色,性也。”
說着,便輕笑了下,率先一步走了進去。
沈晞被他忽然這樣,帶着幾分克制卻又風流般的調情給弄得一愣,卻又很吃這一套,臉瞬間就紅了。不知道他是怎麼,連偶爾說些男女間的情話,都帶着君子雅士般的浪漫風流又雅緻的。
她臉上帶着知道應當克制卻又不受控制嬌羞的弧度,可漸漸地她的嘴角便又垂了下來,她大抵這輩子再也遇不到像傅律白這般,這麼對口味又不易有的人了。
大概是提前打過招呼,菜上的很快,不但有腌笃鮮,還有蟹粉獅子頭、松鼠鳜魚、八寶葫蘆鴨,看來師傅是位精通江南菜的,這些她平日裡并不少吃。
傅律白為她夾了一塊魚肚子上最嫩滑緊彈的肉,放到她的碗中,聲音溫淡道:“有段時間沒吃了,看看和家裡味道差些什麼。”
平日在家裡,再怎麼也不會天天下館子,再說,就算是在本地,能吃到定正宗對味的老師傅菜也是不易,怎麼會差。
其實也不過是傅律白周到,怕她想念家裡的味道,而說起話來卻又總是這樣的會講好聽謙遜,讓人聽着愉悅。
她還未來得及說話,門便又被打開,沈晞以為還有菜沒上來,卻見有穿着西裝革履的人進來,臉上帶着笑,大抵是這店的老闆,來刻意和傅律白打招呼。
傅律白也隻點頭,寒暄了句客氣的話來,手上的動作卻未停,給沈晞夾菜,意思是她不必理,别耽誤吃她的,菜有時就差那麼幾分鐘,涼了便差些意思了。
身後還帶着位師傅,老闆也是察言觀色十分有分寸的人,隻打完招呼将場面話都講完後,便不在多言,而是讓身旁帶來的師傅,一一介紹着這些菜。
這應該就是這一桌的主廚了,長得矮矮胖胖,頭圓圓剃了個一毫的小短寸,像是個鹵蛋,長得很喜慶。
沈晞想,不愧是祖上的禦膳廚,不但又手藝,長相也很讨喜,這樣的讨喜在皇上面前講一講,确實讓人會更加有食欲些。
沈晞一邊聽着一邊聽他講,而她夾一口,夾到什麼,大師傅也能順着講出些什麼來,這樣吃法還挺有意思。
待沈晞每樣菜都試過來,講得也差不多後,師傅又将旁邊的推車擺上前,說:“還有最後一道菜。”
沈晞好奇的看上去。
師傅在一旁的小銅盆将手洗淨,拿出一塊豆腐來。
沈晞已經猜到,師傅大概是要做文思豆腐。
是道極其考驗廚師刀工的菜,其實味道嘛,千人千味,可左不過是快豆腐,能成為菜系代表也不過由于這刀工的不易與難做了。
她吃過幾次,但是看現場切還是第一次,她不由得聚精會神,隻見師傅起刀,刀已經在沈晞眼中出現殘影,看得人眼花缭亂,最後一刀落後,柔而不斷軟而不爛竟然扔保持着剛才的形态,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直到再次起刀将豆腐拖起,放鍋中一落,在高湯中瞬間似雲霧般展開,仿佛水墨青山如眼前般呈現。
沈晞看的有趣,眉眼都是帶着笑的,傅律白自然樂見她笑,手搭在她身後的椅背上,時不時的看向她,眼底也帶淺淺笑意。
飯店老闆看到,由不得看向沈晞,帶着幾分估量與猜測。
沈晞回過頭來,便對上了這樣一雙,像是稱斤按兩在估算案闆上的豬肉有幾斤幾重值得多少錢,又能保鮮多久的眼神。
那是一種,冷漠又不加掩飾,看貨物時的樣子,帶着股高高在上,甚至連鄙夷都不屑的有。
因為已經看過太過,已經見怪不怪,已經早已知道結局,所以連他們的眼都不配入。
這樣的眼神,她已經看過很多次。
所以在傅律白問她,“合胃口麼?”
沈晞直白的看着老闆的眼睛說:“不喜歡。”
老闆表情有一瞬間的僵愣,甚至驚訝,同時終于将視線第一次看向沈晞,第一次,認真的看她這個人。
傅律白卻從容又淡然,輕描淡寫的笑着說:“那下次便不來吃了。”
說着便不緊不慢的牽着她的手往外走,連那位老闆上前一步,欲想和他說上幾句都未理的,如陌生人般從面前走過。
傅律白是什麼人,他開口說不來吃的店,大家便默認是金口玉言的什麼風向,涉及太多與太廣,總是不願和傅律白交惡的,便自然而然也不來了。
近快百年門庭若市的老店,就這樣不到半月,大廈瞬傾。
當然這也是沈晞很久後才知道的事,是她有一日和自己鬧着脾氣别别扭扭又和傅律白悄悄說,其實那個師傅做的還挺好吃的,能不能不走那家店的賬,請師傅私下來做一頓啊。
傅律白啞口,後又忍俊不禁的笑,将那位師傅請來,又讓禹開然再弄了個餐飲店,放到他那裡去打理,說,禹開然總不會莫名其妙的惹了你。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