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聲響起,大家都擁擠地堵在門口。
路言衡逆着人流走進來,被幾個女生踩了腳,扯着笑臉說沒關系。
他放眼看過去,商行樾不在教室,鄭淮舟靠在窗邊,正拿削皮器卷蘋果。
“割秋萊項圈的人找到了嗎?”鄭淮舟見他進來,開口問道。
路言衡搖了搖頭,“那裡是監控死角,目前沒什麼線索,”他伸手拿了顆草莓咬在嘴裡,“不過入口的監控顯示馮秉文昨天也在。”
聽到這個名字,鄭淮舟原本握着刀的手微微一頓,“你懷疑他?”
“當然,不然現場還有誰會對寵物狗的金鎖感興趣,”路言衡看向鄭南毓,她的臉色不太好,眉眼也疲憊地耷拉着。
“昨天你沒去活動真是明智之舉,他們不知道又撚着什麼壞呢。”他腦海裡閃過溫清梧全身濕透瑟瑟發抖的樣子,看來是凍慘了。
雖是盛夏,但晚間的風還混着涼,何況又泡了那麼久的冷水。
那樣的情況下,她還是扯着笑臉和他禮貌地打了招呼。
“阿毓,”路言衡沒由來地叫了鄭南毓的名字。
後者擡眼看她,眼裡帶了點迷蒙的水霧,似乎很後怕昨天的事情。
“原來在柳城的時候,”他的語氣盡量放緩,不想刺激到她的情緒,“溫清梧也是霸淩者的一員嗎,有沒有可能,是你記錯了。”
鄭南毓眼裡的光倏然變暗,指尖死死地扣住掌心,控制自己不要去回想那段回憶。
可那些人的臉還是猙獰着從腦海裡争先恐後地湧出。
溫辰耀獰笑的臉還有污穢刺耳的笑聲,他指尖有一層很厚的繭,粗粝地磨過她的下巴。
她死死地咬住嘴唇捂住腦袋,想要把那些記憶驅逐出腦海。
幹燥的手掌握住她的手,熱度傳遞,她擡頭,看到鄭淮舟擔憂的神色。
她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路言衡你什麼意思,阿毓難道會撒謊嗎,商行樾現在向着外人就算了,我不管你站在哪一邊,但是别跑到我妹妹面前放屁。”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着,黑了臉罵路言衡。
路言衡原本溫和的笑臉也冷了幾分,擡頭看了鄭淮舟一眼,從兜裡掏出一盒桃酥放在鄭南毓的桌角,頭都沒回地就離開了。
“阿毓,别在意,還有哥哥在身邊,别擔心。”他伸手撫着鄭南毓的發頂安慰道。
她木然地點點頭,思緒卻漸漸飄遠。
在柳城上學那會,她其實也不明白,溫清梧為什麼會和自己父親的私生子相處得那麼好。
溫辰耀總是作惡多端,帶着他那些小弟到處欺負别人。
而溫清梧,是那個冷眼旁觀又向被霸淩者給出賠償的假好人。
她曾經也對這個人抱有期望,直到那次,喧鬧的大課間,溫辰耀故意碰掉了溫清梧的筆,卻讓她去撿。
那天她穿了一條剛剛到膝蓋的裙子,彎腰的時候難免走光。
她期待着溫清梧能在她之前撿起那支筆。
但她隻是裝模作樣地伸出手,甚至沒有彎下腰。
從那一刻起,她明白那一切隻不過是溫清梧僞裝的假象。
她是霸淩的旁觀者,縱容者,亦是無形的參與者。
所以在她眼裡,溫清梧所受到的一切不公,都是她應得的。
“啊嚏—”溫清梧沒征兆地打了噴嚏,她擡手揉了揉有些酸脹的鼻子。
腦袋裡也昏昏沉沉地提不起精神。
她暗叫一聲不好,馬上就要月考了,如果現在感冒了,會很影響成績的。
“溫清梧,你能不能有點做值日的自覺?”蔣樂為站在講台前,裝模作樣地拿着掃把,“大家都在幹活,你倒是心安理得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估計在原來的學校也這樣吧,畢竟是隻手遮天的霸淩者,一擺手不就有一群小弟上趕着幫忙幹活。”
從身後蓦然響起的聲音,溫清梧也聽不出是誰。
她從桌堂裡拿了顆薄荷糖,含在嘴裡想要讓自己清醒一些。
“誰知道呢,畢竟那種小縣城,但凡是個女的總要找幾個大哥。”馮秉文還在滔滔不絕地說着,面上擰出一個猥瑣地笑。
“你之前找過嗎?”溫清梧嚼碎了嘴裡的那顆糖,目光淡淡地掃過去。
馮秉文定神看她,昨天被那隻瘋狗追的火氣還沒消,此刻看到她那張沒什麼起伏的臉,那股火又燒起來。
他不知道為什麼溫清梧總是能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好像從來都沒把他放在眼裡。
就算是條狗,咬了她總應該有反應。
但溫清梧卻好像沒有知覺,總是不為所動地蔑視他。
他從這股火氣裡緩過神時,溫清梧已經站在了講台前。
他擡頭時和蔣樂為目光交彙,晦暗的眸光閃了閃,很快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講台上沒有黑闆擦,溫清梧踮腳去看黑闆頂部,那個落滿了灰的黑闆擦露了半邊。
她有時候很佩服馮秉文,總是這樣樂此不疲地捉弄她。
蔣樂為站在講台下,半天也沒掃幹淨一塊地,用餘光瞥着溫清梧。
女生踮起腳,伸長了手臂去夠上方的黑闆擦。
校服寬大的袖口随着她的動作垂落,露出一節細白的手臂,尺骨凸出。
蔣樂為想起從前和自己有過露水情緣的女人,好像也沒有她這麼白。
指尖觸碰到黑闆擦的邊緣,溫清梧仰頭去看,那些灰塵混雜在空氣裡,她警惕地閉了眼睛,用力想把黑闆擦抽出來。
“哐當,”無端響起的聲音,她睜開眼,才發現黑闆擦下面拴了一條線,另一端連接的東西她看不清。
大概是腦子不清醒的緣故,她沒有第一時間躲開。
躲不開也無所謂,她想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狼狽。
耳邊蓦然響起細微的風聲,下一秒手腕被人握住,冰涼的溫度從貼緊的腕骨處傳來。
微苦的柚子清香占據感官,極具壓迫感地覆蓋住她的身形,天旋地轉間她睜開眼,看到商行樾線條冷硬的下巴。
“傻了?”他的聲音依舊平淡,此刻正垂眸打量着她。
眼睫落了灰塵,她睜眼時那些灰塵粒子争先恐後地湧入眼睛,沙礫感摩擦瞳孔。
她的眼裡霎時就盈滿了生理性淚水。
那張小臉沒了往日的淺笑,隻是可憐兮兮地噙着淚。
商行樾略有煩躁地皺了下眉,偏頭移開目光。他伸手到校服口袋裡,拿了包紙巾遞在她面前。
“去洗洗。”他的聲音放緩。
眼淚洗淨了瞳孔表層的灰塵,視線總算清明,溫清梧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