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北街燈火通明,高大建築物璀璨的光影折射在落地窗上。
主幹道路照明的燈一路蔓延,通向東郊被金霞籠罩的群山。
溫清梧切了一小塊口蘑,擡頭看了眼溫辰耀。
他正拿着刀叉切羊排,大概是連着肋骨的緣故,所以不太好切,刀刃摩擦盤底傳來刺耳的嗡鳴。
服務員從遠處過來添酒,走近的時候溫辰耀手上的力道少了些許。
全然沒有剛在那副急切又沒有教養的表情。
他像是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握着刀叉的手指修長,手裡的動作也優雅有禮。
續完了酒,他擡頭和服務員微笑表達謝意。
溫清梧把那塊口蘑咬在嘴裡,低頭小口地咀嚼着。
頭頂水晶燈的倒影映在潔白的盤沿,她看着那些吊墜輕輕搖晃。
“寄宿在商家的生活還适應嗎?”溫辰耀總算切好了那塊羊排,把那個盤子遞到她面前。
“還好。”溫清梧點了點頭,并沒有擡頭看他。
溫辰耀看着她低垂的眉眼,莫名就有些煩躁。
裝成這副可憐無害的樣子幹嘛,他的牙齒頂了頂上颚,壓下本想脫口而出的髒話。
“快吃吧,哥哥專門為你切的。”他扯起一個溫柔的笑,把盤子又推近了一些,無聲地催促溫清梧。
三分熟的羊排被切成大小不一的肉塊,淩亂地散在盤上,切開的表面呈現出一種深粉色,汁水蔓延到一旁綠色的迷疊香葉片上。
溫清梧咬了咬唇,壓抑住自己想要嘔吐的沖動。
尖銳的叉頭刺進羊肉,她無聲地吸了口氣,把那塊羊肉放進嘴裡。
“怎麼樣,好吃嗎?”溫辰耀眼中都是期待。
溫清梧點點頭,嚼了兩口就吞咽下去。
從胃裡升起異樣的酸脹感,她伸手揉了揉小腹。
“你看,現在這不是也習慣了嗎,小時候幹嘛矯情。”溫辰耀扯唇輕笑,擡手把面前的那杯紅酒遞過去。
她并沒有伸手接。
“晚上還要寫作業。”溫清梧小聲地解釋道。
“嗷,”溫辰耀收回了手,邊喝邊點頭,“差點忘了,你現在可是在附中讀書,可要好好學習給家裡争光。”
“對了,我在這邊報了個競賽班,聽說還能和附中的學生一起野外實習呢,不知道能不能遇見你。”
溫清梧握着刀叉的手一頓,擡頭有些愕然地看向他。
該怎麼形容那雙眼睛呢。
恐懼,驚慌,壓抑,還有無法拾起的頹然。
隻一瞬間,溫辰耀原本躁厭的心情就變得愉悅。
“是爸爸獎勵我的,這次月考進步了十名,正好你也在這裡,他想着我們也能相互照應。”他眼裡依舊是體貼的笑意,說出的話也溫和細膩。
“當然了,前提是這段時間我不會惹事。”他的指節敲擊桌面,無端就生出一種壓迫感。
不會惹事,溫清梧把這幾個字咬在唇邊。
一種渺茫的期待和希冀從心髒底端升起,帶來細小的酥麻。
如果...如果她告訴溫良岷...
“小梧,”他看出了她的走神,于是叫了她的名字,
溫清梧擡眼,看到他微微皺起的眉頭和關切的神情。
“現在肋骨還會疼嗎?”
聽覺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敏感,不斷回蕩着他說過的話。
握在手裡的刀叉無聲地墜落,溫清梧隻覺得頭皮發麻,心髒像被尖銳的細針猛然刺入,顫抖着痙攣出血液。
煙花炸開在腦海裡,她耳朵裡的嗡鳴停不下來。
她擡起頭,看到溫辰耀眼裡沉靜的潭水。
算計,威脅,諷刺,一覽無餘地展示在她面前。
她遲鈍地擡手撫上自己的肋骨,劇烈的痛感好像又一次席卷大腦,指尖觸摸的皮膚充血腫脹,她的胸腔傳來壓抑的震動,隻能小口喘着氣來減小呼吸幅度。
她的目光無意識地渙散起來。
“還會疼?”溫辰耀敲了下盤子拉回她注意,語氣裡摻雜着不耐。
溫清梧的心髒也随着這聲敲擊懸浮着,她擡眼,木然地搖了搖頭。
“我就說早該好了。”
溫辰耀笑起來,長出一口氣,像是誇獎小狗那樣揉了揉她的頭。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九點半了。
溫清梧以寫作業為由拒絕了溫辰耀的同住邀請。
她慶幸今天不是星期五。
“哎呀,小梧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吳姨拿着湯勺廚房走出來,神色關切。
“去書店了。”溫清梧伸手掐了下自己的胳膊,痛感從皮膚傳遞到腦部神經,她總算提起了幾分精神。
“我給童童買了糖漿松糕,您之前提過的,北街的那家。”她擡手把那個紙皮袋遞過去。
吳姨訝異地眨了幾下眼睛,伸手恭敬地接過去,“我就是随口一提,小梧居然還記得我這個老太太說的話。”
她開懷地笑起來,眼角的褶皺加深起來。
“隻是碰巧路過啦,童童那麼可愛,我也很喜歡她。”她依舊挂着乖巧的笑。
吳姨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好孩子,先上去洗個澡,我熬了姜湯,一會下來喝。”
溫清梧點點頭。
或許是今天走了太遠的路,上樓的過程也變得艱辛起來。
她扶着樓梯總算走到盡頭。
露台微涼的風吹在臉上,她聽到一陣鈴铛響。
溫清梧回頭看去。
秋萊正晃着大尾巴四腳并用地跑向她。
溫清梧舒了一口氣,彎下腰揉它毛絨絨的腦袋。
大概是因為幫它找回金鎖的緣故,它跟她越發親近起來。
溫清梧從書包裡拿出一盒小蛋糕,剛打開蓋子它就湊上去急切地吃起來。
她蹲在樓梯邊垂眸看它,想着世上怎麼有咀嚼聲這麼大的小狗。
“它剛吃過晚飯,不能吃太多。”
微涼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溫清梧轉頭看,商行樾從卧室走出來,單手關了卧室門,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側目,看到自己腳邊的牛皮紙袋。
“等等,”她開口叫他,聲音是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沙啞。
商行樾停下了腳步,側身,沒有溫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有水滴從他發尾掉落,無聲地砸在地毯上,身後灰黑色的大理石闆襯着他的灰色T恤,他整個人都帶了點陰沉。
溫清梧起身,蹲久了的骨節有些發麻,傳來咯吱的聲響。
她快步跑過去,把那包甜點遞到他面前。
“你經常去的那家粵式甜點,因為關門早,我就買了一些不需要冰鎮的。”她的聲音有些悶,帶了細微的鼻音。
他視線冷冷地掃過來,看了一眼那個被攥得有些起皺的袋子。
“去書店了?”
“嗯。”
“順路買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