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火災不是意外。
即便有人毀壞了那幾個明顯的攝像頭,但是角落裡的儀器還是記錄下了那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那個一直在商家附近蹲點,面容蒼白的年輕男人。
溫辰耀。
面對警察的審問,他還是一口咬定那隻是意外,他隻是太過思念自己的親妹妹,所以才一直在商家附近遊蕩。
而那個故意被毀壞的電路,隻是他計劃的一部分,他隻是想趁夜色昏暗溜進商家,見一見溫清梧。
那場大雨的電線短路,完全在他的計劃之外。
即便他所說的内容漏洞百出,但是沒有直接的證據也很難定責。
那是商璟第一次見溫清梧名義上的父親。
很年輕,眉眼間是很淺淡的書卷氣,即便是已過中年,他也沒有一點發福的迹象,說話做事很禮貌,一點不像是會縱容自己兒子家暴女兒的僞君子。
“商先生,小辰是因為太想念阿梧了,希望你可以理解。”
溫良岷言語淡淡,表情上也沒有起伏。
商璟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表情嚴肅。
“你就沒有想過,你的女兒也會被困在火裡?”
他原本冷靜自持的臉上有了一絲裂痕,就算原本面對警察的盤問也可以應答如流,可現在卻眉宇緊鎖,即便努力控制,卻還是露了慌亂。
“她怎麼樣了?”
他追問着。
商璟挑了下眉,這種突然降臨的關心,說不上到底多虛僞。
“你不知道嗎?她已經不在我們家了。”
溫良岷似乎總算松了一口氣,好像知道溫清梧活着就好,至于其他什麼的,他一點也不擔心。
“她被她的舅舅接走了。我沒記錯的話,您兒子現在已經成年了吧。”
商璟目光裡帶了點審視,定定地看着他。
“你想問她舅舅是什麼樣的人?”溫良岷輕笑,“據我所知,他小時候被拐賣,十六歲那年才被接回來,一身的臭毛病,我...嶽父的資産,都被他賭石敗光了。”
對于這個自己名義上的小舅子,他顯然沒有太多的好印象。
商璟的目光深了深,原本以為溫清梧的父親已經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人渣,但沒想到,她的舅舅更甚。
原本負責給溫辰耀的心理咨詢貼近了溫良岷的耳邊,輕輕說了兩句什麼。
“或許我可以和你交換一個條件,這場火災有沒有共犯,你難道不好奇?”他看向商璟,“隻要你放棄對我兒子的起訴,你會收到一筆相當可觀的賠償。”
商璟失笑,但他還是點了下頭。
“寄宿在你們家的另一個人,”他頓了頓,“于笙禾,就是她把監控的位置報給小辰的,我想其他的也不需要我多說。”
商璟詫異,略有疲憊的捏了下眉心。
他自然知道于笙禾的野心,隻是不知道,她居然膽子大到想要謀害他的家人。
“那商先生答應我的事,可一定要做到。”溫良岷禮貌地颔首,起身離開。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可依舊陰沉。
商璟收回了目光,給律師打了電話,繼續對溫辰耀的訴訟。
他從來都不是守信用的人。
——
病房裡的日光虛化成刺眼的白,冰涼的針管埋進血管,一點一點流入身體。
視線裡是一陣模糊的白,商行樾擡了下手,看到自己手背上的輸液貼。
很安靜。
他擡頭,看到靠在沙發上睡着的商扶棠。
他沒有按鈴。
腦袋裡像是一團糨糊,混亂到理不清思緒。
他擡頭看向床頭櫃上的台曆,昏睡了三天,今天剛好是他的生日。
她回來了嗎。
他很想知道。
手機被放置在床頭櫃上,他伸手去夠,隻是睡了太久的身體沒有力氣,陶瓷茶杯被撥落在地。
很清脆的一聲響。
商扶棠也被驚醒過來。
“我的祖宗啊,你總算是醒了。”
她看到地上散落的碎片,“你想喝水?”
商行樾看了她許久,最後點了點頭。
她拿了一瓶礦泉水,擰開了倒在紙杯裡,坐到病床邊遞給他,又按動遙控器調節了病床的角度。
他喝了小半杯,眼神總算清明了一些。
“媽媽呢,她現在怎麼樣?”
他開口,聲音沙啞。
商扶棠舒了一口氣,“沒事了,媽媽隻是輕微的煙霧中毒,再加上感冒,現在隔壁病房休養,宋姨在陪護,護工日夜換班,你就放心吧。”
他點了點頭。
又伸手指了指那台手機。
商扶棠伸手拿過,遞給他。
“我一直給你充着電呢,昨天路言衡他們幾個來看你。可惜你沒醒,他們陪了我許久才走。”
她摸了下商行樾的頭,似乎總算有了弟弟清醒過來的實感。
“謝謝姐姐,這幾天辛苦照顧。”
他扯起一個笑,隻是有點苦澀。
“這說的什麼話,哪有親生姐弟還計較這些?”
她又安撫般摸了摸他的頭,“我先叫醫生來看一下你身體的情況,餓不餓,我去點餐區要點粥。”
他點了點頭。
低頭看向床邊的手機。
解鎖,微信裡99+的消息,他點進去。
最上面置頂的聊天,沒有新消息。
外婆病重,她大概也很忙吧。
他看着停留在很久之前的聊天框,空蕩蕩的失望。
——
閣樓上隻有一扇很窄的窗戶,隻有正午時會有光照進來。
溫清梧趴在外婆的病床邊,握着她趨近冰涼的手,那上面的青色血管細微地跳動。
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來的。
周轉了許多不同的交通工具,從飛機到高鐵再到很慢的綠皮火車,在崎岖的山路裡行進了很久,天際變成駭人的灰色,直到手機的信号變成不能聯絡的叉号。
她從來沒想過,外婆會被安置在山區裡。
就像她很久之前看的防止拐賣宣傳節目,那些村民看她的眼神試探又瘋狂。
即便她躲在了舅舅身後,可還是有人打着各種名義來家裡看她。
于是舅舅隻好把她關在閣樓。
“小梧,這是你舅媽從小生活的村子,大家其實都是老實人,隻是有新人來了顯得好奇,所以才沒有了分寸。”
那是舅舅關上閣樓大門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本來想給商行樾發消息的,隻是手機沒有信号。
屏幕上的圓轉了一圈又一圈。
最終還是顯示發送失敗。
嘴唇幹涸,就連想和外婆說話時翕動的嘴唇都是撕裂的痛感。
頭頂的燈光昏暗,被風吹得一晃一晃,變成視線裡模糊的光影。
院子裡忽然傳來激烈的争吵聲,伴随着狗的狂吠,木棍重擊人身很悶的聲響,在窄小的閣樓裡不斷回蕩,木制家具被砸的粉碎,就連原本在樓上駐窩的小鳥,也驚恐地扇動着翅膀飛走。
溫清梧還沒來得及喝水,走到那扇窄窄的窗前,向樓下看去。
一輛破舊的面包車停在了院子門口,滿身腱子肉的男人,撸起了袖子,露出裡面盤亘文身的胳膊,摁着舅舅的脖頸,一拳又一拳地打在臉上。
舅媽被人束縛在一旁,跪倒在地,無助又心痛地哀嚎。
她沉了沉眼,走到閣樓的那扇門前。
還未等她反應,類似石塊之類的重物撞開了木門,那個人似乎沒意識到,接連的石塊砸進了屋内,木桌上的瓷碗也被砸了粉碎。
那塊石頭正中她的額頭,劇烈的撞擊讓她的頭腦都短暫轟鳴了一會。
她擡手想要揉一揉自己的額頭,卻摸到了一手的黏稠。
腥甜的血液。
她的身體晃了一下,但又很快穩住。
“床上是我的外婆,她已經重病,有什麼要求和我提,一切好說。”
她沖上前護住了剛剛轉醒的老人。
太吵了。
吵到昏迷了好幾日的老太太也被驚醒。
那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像是早有預兆,沒有再制造噪音,拽着她的胳膊下了樓。
他拖拽着自己的身體,即便她摔倒在破爛的樓梯上,膝蓋跪地,男人依舊用着蠻力把她帶到了院子裡。
一群兇神惡煞的中年男人,虎視眈眈地盯着面前的小姑娘。
“小梧,你怎麼下來了,你不應該摻和進來的。”
舅舅的臉上半是鮮血,說出的話也囫囵不清。
她定定地看着他臉上的傷口,分布在眉宇,顴骨,還有下巴,星星點點的血迹。
很奇怪,她一點也不心疼。
“欠的錢多久沒還了,從那個瘟死的老太太到你們家開始,一筆又一筆。”男人點了一支煙,吞吐雲霧,“這下又接回了一個拖油瓶,你們家這日子,過得真是豬狗不如。”
男人和夏觀林對上了視線,然後回身,巴掌重重地打在溫清梧的臉上。
距離上次被打,大概已經有一年了。
溫清梧的指尖撫上臉頰,她都快忘了這種感覺。
“有話好說,别動手。”
夏觀林掙紮着想要起身,卻被另一個男人摁倒在地。
“欠了多少錢?”
她開口,聲音很淡,沒有起伏。
“小丫頭,你是不了解,我們這可是高利貸,這前前後後,也有幾百萬了。”他端詳了溫清梧一會,目光意味深長,“把你賣了,興許會有個好價錢。”
嘴角有溫熱的液體流下,她伸手去擦,卻好像怎麼也擦不幹淨。
“夏觀林,你來選,是現在還錢,還是把你的外甥女賣在這裡,這村裡可有的是單身沒結婚的中年男人。”
男人上前兩步,想要捏住溫清梧的下巴,卻被她偏頭躲開。
“不許碰她!”
夏觀林大吼,臉色被憋紅,像是真的很生氣的樣子。
眼底是黏稠的血紅。
溫清梧的目光冷淡,看着眼前的一切。
“母親留給我的遺産,要等我十八歲之後才可以繼承。你們應該可以等吧,或者,我現在,簽一份協議給你們。”
她垂着頭,看不清表情。
“真的?小梧,你可真是我們家的恩人。”
一直沒有說話的舅母開口,聲音裡是不加掩飾的興奮。
溫清梧點了頭,偏開目光。
那些人來得快去得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