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峒的冬天比去年還要冷。
下過雪的天空灰蒙蒙地帶着霾,街道孤寂到隻有零零散散的幾個人,裹着厚重的外套行色匆匆。
這是她在荔峒的第二個冬天。
溫清梧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那些水汽在眼前凝結為純白的霧。
風很涼,她握着牽引繩的手被凍得有些僵硬,骨節微微發紅。
她蜷了蜷指尖想要恢複知覺,那隻雪白的牧羊犬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疲憊,乖巧地蹲坐在路邊等待她的動作。
她擡頭,秋萊正仰着頭,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LED廣告屏的光落在它雪白的身體,他的體型比七年前還要大,隻是下巴處的毛發有了發黃的痕迹,她伸出手,揉了揉它的頭。
略帶着粗糙的,毛絨絨的觸感。
溫清梧蹲下身子和它對視,她想或許是它許久不外出的緣故,以至于那雙雪白的耳朵正挺立着。
七年前它剛成年不久,如今算來它也已經九歲了。
歲月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迹并不明顯,除卻稍微大一點的體型,溫清梧分不出區别。
它的毛發依舊柔軟,行動敏捷,眼睛清澈。
照顧它的人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商行樾,他過得怎麼樣呢。
腦海裡沒由來地閃過她離開别墅前的那個背影,模糊卻真實,稀薄的光從他平直的肩線越過,落在灰色地毯上的一隅,她擡頭看到他微微側過的臉,冷清又落拓。
他的胳膊沒有恢複好,挎着笨拙的木闆固定,明明是高大的成年男人,落在眼裡的樣子卻莫名有點可憐。
她離開的日子,他過得不好嗎。
那些關于他的紛亂思緒很快占據了大腦,日複一日的機械生活讓她的思維變得有點不靈活,但七年前的那些記憶卻在某一刻紛至沓來,好像從未忘記。
可回憶是個怪圈,人總是會陷入懷念。
于是她晃了晃腦袋,看着面前一小塊落了雪的空地,回到了眼前。
七年時間,人都會變,她不能止步不前。
“要回家了,秋萊。”她輕聲開口。
白色牧羊犬低下頭,抖落身上的落雪,然後起身,跟在她身後。
路燈的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滑開屏幕,是兼職群的劉姐,說有一份陪雇主看醫生的臨時工作,價格很可觀,溫清梧還沒來得及答應,對面很快又發來一條消息。
劉姐:就是你現在幫忙遛狗的這個老闆,明天要去醫院複查,你順便就接了,多好的兼職,提着燈籠都找不到。
劉姐還在唠唠叨叨的給她發着消息,溫清梧卻沒有心情去看了。
有些事情越想逃避,卻好像會靠得更近。
她擡手覆了下眼皮,冰涼的溫度勉強讓她清醒了一些。
門幾乎是瞬間被打開的,溫清梧有些驚訝地擡頭,和那人對上視線。
她的外套是幾年前的舊款式,擋風卻不保暖,那頂帽子已經跑棉到不成樣子,鼻子和耳朵都凍得泛紅敏感。
商行樾的視線下移,看到她的指節都被凍到僵硬泛紅。
他偏開頭,很輕地歎了一口氣。
細小的情緒變化,卻都落在溫清梧眼裡。
她想起秋萊在雪地裡翻滾弄髒了的爪子和耳朵。
“秋萊的耳朵和爪子,我會清理的,請您放心。”
她連思考都來不及,兼職多年形成的條件反射,讓她總是習慣先道歉。
“不必道歉,是秋萊貪玩兒。”商行樾側目,和那隻正伸着舌頭傻笑的大狗對上視線。
溫清梧後知後覺的拉着秋萊進門。
“包裡有遛狗工具,下次你記得拿。”商行樾接過她手裡的那根牽引繩,低聲囑咐着。
“好。”雖然不清楚他所說的工具,她還是先應下聲。
窗外的風雪漸大,溫清梧拿着寵物的專用毛巾,幫秋萊擦洗髒污的爪子,偶爾擡頭看一眼紛揚的雪,在灰藍的天空裡飄落。
罕見的甯靜。
溫清梧揉了揉眼皮。
客廳的燈光很暗,落在他柔軟的發尾,他穿一件水藍色的衛衣靠坐在沙發上,長腿舒展,單手操作鍵盤。
光影跌落在他的眉間,他垂眸,長睫掃落極淺的陰影。
溫清梧不解,分明比年少時更加淩厲的側臉,身形也更高大,為什麼反倒變得更柔和了呢。
“姑娘,晚飯好了,一起過來吃吧。”趙姨開口,招呼着正出神的溫清梧。
先生受傷的這半個月,陸陸續續找了好幾個遛狗的保姆,可大多都偷奸耍滑,隻有眼下這個清瘦的姑娘,盡心盡力地照顧着秋萊。
隻是令她意外的是,對外人很抗拒的秋萊,就連她也是工作了一個月才能和它和平共處,但和溫清梧,卻格外合得來。
兼職工作裡,并沒有一起吃晚飯這一項,溫清梧起身想要告别。
倚靠着她小腿的牧羊犬忽然叫起來,扯着她的褲腳不讓她走,嗚咽的叫聲像是在訴說委屈。
她被咬得沒有辦法,下意識地擡頭想要尋求幫助。
“留下來一起吃飯吧,秋萊纏着你這麼久,早就過了研究所的晚餐時間。”商行樾單手合上了電腦,語氣淡淡地交代。
隻是吃過一次飯,他也會記得這麼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