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工作?”陸确把車鑰匙轉了一圈,伸手接過溫清梧的背包。
“嗯。”她應聲,隻是沒有說太多話。
初雪過後的天氣霧蒙蒙的,餘晖落在額間,可卻是依舊蒼白的冷色調。
陸确伸手,替她拂去肩膀上的落雪,視線所及,是她稍微有了血色的臉。
“吃晚飯了嗎?”溫清梧擡眸,語氣溫柔。
陸确很快搖了頭,即便他來之前已經吃了一大份水煮魚,但是隻要和溫清梧在一起的任何機會,他都不會放棄。
“那去那家廣式茶點。”她很淺地笑了,放慢腳步和陸确并肩走在一起。
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因為那筆高利貸短時間内不需要自己償還,她罕見地有了類似開心的情緒。
陸确被這笑容晃了眼。
就像垂暮很久的老人,在某個平凡的瞬間返老還童一下,多了一份本不該屬于她的朝氣。
“最近有什麼好事嗎,感覺你很開心。”他伸手幫她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調侃地看她。
很開心嗎。
溫清梧下意識地看向前視鏡裡自己的臉。
她很少照鏡子,因為總是會看到自己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
但此刻,她眼尾的角度确實上挑了一些。
“可能吧,最近工作壓力沒那麼大。”她解釋道。
陸确伸手揉了下她的頭,“難得啊,這三年以來就沒看你這樣笑過,這樣我也能少擔心一些。”
頭頂是陌生的溫度,溫清梧還沒來得及拍開,陸确就合時宜的抽開了手。
關上門的瞬間,他沒由來地擡頭看向溫清梧工作的那棟别墅。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有一種被注視的錯覺,可是别墅的三樓早早拉上了窗簾,他看不到什麼。
陸确煩躁地抓了下頭發,轉頭拉開了車門。
“先生,今天的湯藥。”趙姨端着那碗藥來到窗前。
天色尚明,可卻早早拉上了窗簾,她不好過多過問,隻是把藥碗放在一旁的茶幾上就離開。
“謝謝。”商行樾沒有回頭,視線落在不遠處落了雪的幹枯枝幹上。
他的聲音有點悶,聽起來算不上開心。
趙姨不好再打擾,随手帶上門就離開。
吃過飯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外婆的情況還不錯,新藥讓她難得有了清醒的時刻,隻是和溫清梧說了幾句話就沉沉睡去。
她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宿舍,最近考古所沒什麼太繁重的工作,江茉請了假回家,空曠的宿舍就隻剩下她一個人。
任雪又發了幾條消息給她,她簡單回複了幾句。
黃伊人的兒子今年高考,明天的活動沒有時間來,考古所那些男生她信不過,于是接待榆大客人的任務就又落在她身上。
她思來想去還是給商行樾發了請假的消息。
他沒有馬上回消息。
莫名地,溫清梧松了口氣。
那場沒有結果的質問,她不想再繼續。
淩晨兩點,她看完了第三篇文獻,透過玻璃的縫隙看窗外的天空,冷白月色落在空曠的街角,點亮了滿地銀霜。
她下意識地閉了下眼睛,才發現自己沒有絲毫睡意。
耳機裡的歌曲還在循環播放,她伸手摘下耳機,手指扣動了兩下桌面,最終還是拉開抽屜,拿出那瓶褪黑素,含了一片在舌尖。
活動的嘉賓名單還沒有确定,她打開老師發送的壓縮包,打開表格。
是一些不太熟悉的名字,她一目十行地看過去,卻在看到某個名字時愣了一瞬。
即便知道他出席這場活動是必然,但她的視線還是停留在他的名字上。
商行樾。
分别的第六年,在榆大的某次人文課堂上,老師提及名字的含義。
她空置在鍵盤上的手許久沒有行動,直到周遭的同學開始大聲讨論,她回神,扣動鍵盤打下“商行樾”三個字。
行走在福澤庇護下。
那不是她第一次知道他名字的含義,可卻在這一刻,被一種沉郁的苦澀包裹。
母親生她的那天下了一場大雨,溫良岷從護士手中接過襁褓中的她,擡眼正看到窗外大雨中搖曳的梧桐樹,于是她便有了這名字的由來。
清苦的梧桐樹。
邱淑月曾這樣點評她的名字,混雜在一次次的辱罵中,溫良岷就站在她的身後,沒有反駁。
那時的她才知道,她的降生,或許對于父親來說本就是一種負擔。
他們的名字同人生一樣,天差地别。
溫清梧很重地舒了一口氣,扯起一個不自然的笑容。
她和商行樾,隻是青蔥的少年時光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沒有人應該為她的苦難負責,她不是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嗎。
溫清梧反問自己。
眸中的那抹光閃爍了一下然後熄滅,她伸手關掉了那盞床頭燈,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
活動比溫清梧想象中熱鬧太多,酒店的服務人員還算盡責,一早就布置好了場地。
她和負責主持人的學妹大概過了一遍流程,确定了沒有太大問題,酒店經理送來宴席菜單,她按照黃伊人的要求一一對照。
她扯着笑臉和貴賓們打好招呼,又和榆大的師姐簡單地問了幾句好。
客觀禮貌,也面面俱到。
大家都被這名真誠熱情的負責人吸引。
她被層層圍堵,就連喝水的間隙也沒有。
“怎麼瘦了那麼多?”路言衡定定地看着女人瘦削的背影,即便是最緊身的黑色西裝,她輕薄的肩膀卻依舊撐不起來。
手裡的紅酒像沒了味道,其餘的話他說不出口,最後隻變成一句輕輕的歎息。
路言衡側目看着商行樾,他隻沉默地斂着眉眼,燈光落在他的眉骨,他卻看不出他的情緒。
好像從很久之前,他就變成了一個不會情緒外露的人。
修長指骨在光滑的杯壁輕輕敲了兩下,他的視線落在她清瘦的側臉,還有那個一點也不自然的笑容。
那半杯酒被商行樾一飲而盡。
路言衡才發現,從這場宴會開始,他就是不開心的。
等到嘉賓們都落座,主持人上台走流程,溫清梧才終于有了空閑。
酒店後門是寂靜的花園,隻是下過一場雪,變成一地的凋零。
她靠在木質欄杆旁,控制不住地輕咳。
宿舍的地熱壞了,還在維修,她的電熱毯也莫名燒壞了,今天早上她是被凍醒的。
換做平常她從來不會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