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西是被顱骨裡的大笑聲吵醒的。那種熟悉的鈍痛從右眼窩一路劈到後頸,像有人往腦漿裡倒了碗滾燙的鏽水。這些年來這種痛苦一直如影随形,隻是從未像這次一樣劇烈,他摸索着去抓床頭櫃上的止痛片,卻打翻了瓦萊裡娅用酸奶盒改裝的筆筒,彩色蠟筆滾進地闆裂縫裡——那裡還卡着上個月房東兒子射進來的BB彈。
樓下的咆哮穿透薄如蟬翼的天花闆:“...拖欠的房租夠買十瓶殺蟲劑了!信不信我把你們這些蟑螂...”
他用冷水抹了把臉,水槽裡漂浮着妹妹用錫紙折的小蝙蝠。鏡子裡的人影挂着兩個青黑眼袋,樓梯口的鐵門被拍得震天響時,傑西正用微波爐加熱上周剩下的墨西哥卷餅——包裝紙上的油漬恰好遮住黴點。
“最後一次警告!”房東的唾沫星子濺到他鎖骨上,“周五前湊不齊錢,就帶着你那病秧子妹妹睡垃圾場!”
瓦萊裡娅的書包擦着房東的啤酒肚擠出門縫。她踮腳把半塊巧克力塞進傑西手心,體溫焐化的糖漿在錫紙上畫出笑臉:“化學課要遲到了——”
冰箱裡躺着三盒過期酸奶,蓋子上的蝙蝠貼紙是他從便利店海報上摳的,瓦萊裡娅對這玩意兒很癡迷。傑西就着涼水吞下止痛片時,發現妹妹用番茄醬在冰箱門内側畫了幅簡筆畫:火柴人版的蝙蝠俠正把漢堡分給更小的火柴人,背景是用過期蛋黃醬擠出的星星。
他們家的蝙蝠俠有點太多了,傑西搖搖頭。瓦萊裡娅得去上學,僅靠紅頭罩發的那點工資是不夠的。
東區修車廠的排風扇像哮喘病人般嘶吼。傑西蹲在二手輪胎堆裡扒拉螺絲釘,機油滲透進指甲縫的紋路,和掌心的蝙蝠镖劃痕重疊成奇異的地圖。
老闆老喬的收音機在播放市長遇襲的新聞,他聽見“急凍人”和“神經毒氣”的字眼從電流雜音裡浮出來。
“發什麼愣!”老喬的扳手敲在引擎蓋上,“把這箱活塞環送到碼頭區!”
集裝箱陰影下的快餐車飄來炸洋蔥圈的焦香。傑西數着褲袋裡皺巴巴的零錢,突然被人撞了個趔趄。
戴棒球帽的女孩往他懷裡塞了張傳單:“反對韋恩集團北極開發計劃!保護生态...”
傳單邊角印着冰層斷裂的照片,那些幽藍的裂痕讓他想起冷凍艙的腦波圖譜。鬼使神差地,他把傳單疊成紙飛機投向海面——鹹澀的風卻把它拍回臉上,背面赫然是冰山俱樂部的招聘廣告。
洗衣房的烘幹機吞吐着整個街區的床單。傑西在蒸汽裡辨認出紅頭罩幫某個熟人的豹紋襯衫,袖口殘留的冷凍劑結晶正悄悄腐蝕尼龍纖維。
他把偷藏的硬币塞進飲料販賣機,卻發現妹妹用熒光筆在機器側面寫了行小字:“哥哥是拯救世界的英雄!”
最後一班地鐵搖晃得像醉漢。傑西靠着車窗打盹,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與對面廣告屏裡的蝙蝠俠海報重疊。
他站在東區小學的鐵栅欄外,頭痛像把鈍鋸在顱骨裡來回拉扯。放學的鈴聲剛響,瓦萊裡娅就背着破舊的書包沖了出來,她的馬尾辮歪在一邊,校服領口沾着可疑的污漬。她撲進傑西懷裡,冰涼的小手貼在他發燙的額頭上:“哥哥!你臉色好差...我可以不上學的...”
“閉嘴!”傑西的聲音比預想中更尖銳。
他蹲下身,手指顫抖着掀開妹妹的衣袖——青紫色的淤痕像藤蔓般纏繞在她纖細的手臂上。
“誰幹的——?”
瓦萊裡娅咬着嘴唇不說話,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傑西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記憶裡閃過冷凍艙裡那些扭曲的面孔,還有蝙蝠俠遞來漢堡時沉默的白色目鏡。
他們沿着第七街往家走,路過十字路口時,一輛锃亮的黑色轎車停在路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