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希檸頭發淩亂,校服褲上沾滿了泥土,剛想說快跑,就看見林嶼沉摔了下去,表情霎時變了:“林嶼沉!”
入秋後,徐曉敏的病情反反複複,昏睡時間越來越長,也就是上午十一點多到下午三四點這個時間段是清醒的。
陳慧柔周末通常會趕在這個時間去看徐曉敏,聊聊天,有時還會幫她清洗身子換衣服。親戚們都誇陳家有這個大女兒是福分。誰家女兒嫁人了,還天天往娘家跑,反觀兒媳婦,也沒來得這麼勤。
外人怎麼說,陳慧柔一貫是不在意的,她隻是憑良心對父母好,盡管從前他們也偏心,但為人子女總是見不得父母老時不能自理的樣子。
陳慧柔始終覺得自己的真心,是可以被看見的。
至于王君,陳慧柔和她的關系也處得不錯,對此黃沐卿特别佩服。
黃沐卿是直性子,向來都是有什麼說什麼,自身條件擺在那,夫家能力又高,訓人總是自帶氣場,看不慣什麼就直說,對方也不會和她逆着來。
王君就是黃沐卿看不慣的人,對外像是社交高手,淨說漂亮話,但其實都是為了利益,有幾分心思全擺在台面上。對内則是隻顧着小家,恨不得把所有權力都掌握在自己手上,锱铢必較。
陳慧柔跟這種人相處,基本都是吃虧的份。黃沐卿讓她和王君學着點,關鍵時候也裝糊塗,撇清責任,否則到頭來吃力不讨好。
當初王君就是借由陳梓钰要中考,陳梓航又還小,要照顧倆孩子,實在分不出身來照顧徐曉敏,陳慧柔這才攬下大大小小的事。
“希檸今天怎麼沒來啊?”
徐曉敏難得念起餘希檸,陳慧柔笑了笑:“她學校今天開家長會,等結束了,序洲就載她過來。”
聽到說開家長會,徐曉敏問起餘希檸的成績,聽說她這次期中考考了班裡第三,誇了句很棒。
陳慧柔:“等她來了你再誇她,她一定很開心。”
“阿柔,你現在和公婆相處得如何了?住在一起,要謙讓,有些虧啊,得吃,以後才能有好日子。”
陳慧柔眉眼原本挂着淡淡的笑,聽到這話,表情立馬就變了,察覺到徐曉敏又開始犯糊塗,她隻得耐心解釋。
“媽,我現在沒有和公婆住在一起了,我們早就搬出來了你忘了嗎?希檸剛滿一歲,我們就搬出來了,那會沒錢租房,還是你跟阿爸幫我跟楚新伯說的情,好讓我們住在一小的休息室裡。”
“哦……是嗎。”徐曉敏費力擡起手,摸了摸臉,用笑容掩飾:“是我記錯了。”
陳慧柔斂下眸藏起情緒,又把這些年的事情像講故事一樣講給徐曉敏聽——
96年家裡添了兩隻小鼠,一隻米奇,一隻米妮。米奇是陳敬濤的兒子陳梓航,米奇是陳敬禹的女兒陳時宜,陳時宜比陳梓航大幾個月,是五月份出生的。
這一年陳敬濤購置新房,就是現在住的地方,原本長輩也是跟着住過去的,但徐曉敏自己要求要搬回來後街巷。遠在深圳的陳敬禹辭職考公并順利上岸,現在在工商局上班,周末有空才回來。
她和餘序洲是千禧年搬進的新家,徐曉敏當時還送了她一台新的電視,現在還放在客廳用着,從前的小彩電搬到主卧去了。
2001年陳梓钰考上了金中,在學校住宿,餘希檸也上了小學,成績還行。這年陳慧琪大學畢業,留在廣州一家外企工作,是時下社會最潮的精英白領。
2004年陳慧琪結婚了,婚禮是回來小鎮上辦的,男方是她大學同學,也是潮汕人,現在兩人都在廣州發展,很少回來。
今年餘希檸上小學四年級,7月份陳梓钰就要參加中考了。
陳慧柔講到這裡的時候,徐曉敏已經睡着了,一開始她還會回應一兩句,到後面就安靜了。屋外傳來摩托車排氣管發出的突突聲,緊接着就聽到陳鎮東起身出去打招呼的聲音。
“你們來了。”
“阿公!”
餘希檸跳下車,秀了下手上新買的百變小櫻魔法棒,家長會上受到老師表揚,來的路上纏着餘序洲買的。
陳鎮東笑得和藹:“聽你媽媽說期中考考得不錯?外公獎勵你點零花錢,來,拿去買喜歡的糖果吃。”
一張嶄新的十元紙币,對餘希檸來說算不少錢了。陳慧柔和餘序洲從沒給過她零花錢,她也沒有拿零錢的習慣,所以不好意思拿。
“阿公不用,不用給我零花錢。”
“拿着吧,梓航來的時候我也給的。”
一聽陳梓航都有,餘希檸看了餘序洲一眼,把錢收下。
“家長會開得怎麼樣?”
陳慧柔出來第一句話問的就是這個,餘希檸搶着回答,被老師誇這種事當然得說得人盡皆知才行。
“是嗎?”
陳慧柔半信半疑看向餘序洲,後者點了點頭:“她的作文是滿分,還被印成範文貼在教室黑闆下面展出。”
“哦?”
陳慧柔揉了揉餘希檸腦袋,剛想誇她真棒,就注意到了髒兮兮的褲腿:“你這是開家長會去了還是開礦去了?怎麼弄得這麼髒?”
餘希檸就知道瞞不過,心虛地跑到陳鎮東身後躲着。
陳慧柔看向餘序洲:“怎麼回事?”
餘序洲無奈道:“她非拉着林嶼沉去比賽爬土坡,她隻是弄髒了褲腿,林嶼沉從土坡上摔下來,膝蓋都擦破皮了。”
陳慧柔一聽,“啊”了一聲:“嚴重嗎?”
“還好吧,男孩子堅強,也沒哭,就是兩人被教導主任抓了個正着,訓了一下。”
餘序洲都覺得很無語,前一秒在教室裡剛聽表揚,下一秒就看見餘希檸像髒兮兮地小雞仔似的被教導主任拎到教室門口。
陳慧柔光是想象都有了畫面:“就這樣你還給她買仙女棒!”
餘序洲:“那批評歸批評,獎勵歸獎勵,獎懲分明嘛。”
“阿嬷睡了嗎?我還得跟阿嬷打招呼呢!”
餘希檸裝乖,探頭往裡張望了下,見裡屋簾拉着,也不知道能不能進去。
陳慧柔無奈揮手:“進去打聲招呼,阿嬷下午還在念叨你,問你期中考考得怎麼樣。”
“真的?”餘希檸又驚又喜,她很少聽到阿嬷會問起她,連帶着進裡屋的步伐都輕快了不少:“阿嬷!”
徐曉敏醒了,緩緩睜開眼睛,待看見人影,脫口而出:“梓钰?”
餘希檸雀躍的表情一瞬間僵住,像從前無數次一樣耷拉着肩膀無奈解釋:“阿嬷,我是希檸,餘希檸。”
“啊,希檸……”
徐曉敏像是還糊塗着,往外面張望了一下:“航航來了嗎?”
跟進來的陳慧柔恰巧聽到這句,下意識看了眼餘希檸,然後大聲解釋:“媽,沒有航航,他沒來。是希檸來了,我女兒希檸。”
餘希檸對着陳慧柔比出攤手聳肩的動作:“還是讓阿嬷休息吧。”
陳慧柔本能察覺到餘希檸的情緒,牽着她的手解釋:“媽媽沒騙你,阿嬷下午的時候真的問起你了,她這會剛睡醒,還不清醒。”
餘希檸笑着搖搖頭:“沒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她跑跑跳跳地離開,模樣看上去是真的不在意,但陳慧柔的心卻揪在一起,甚至有些怨徐曉敏。
“媽,你怎麼老了還這麼偏心呢。”
陳慧柔說得很輕,卻也是說出來了。
餘希檸在回去的路上睡着了,看上去好像并沒有因為徐曉敏的話而受到什麼影響。
倒是餘序洲,原本是想進去和丈母娘打聲招呼,誰知就聽到了那句話。
“你媽也不是第一次了,總當着希檸的面,問起梓航。你嫂子是不常帶梓航過去嗎?”
陳慧柔搖搖頭,斂眸:“梓航年紀小也不懂,去了待不住,也不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