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繭一眠準時到達酒館赴約。他臉色略顯蒼白,眼底有一圈淡淡的青色,宿醉的後遺症還未完全消退。
毛姆已經在裡面等着,一見到他便招手叫他過去。繭一眠走過去,毛姆将菜單遞給他。
“不,謝謝,給我一杯冰水就好。”
“不喝酒?”
“酒精過敏,不喝。”想到昨天繭一眠隐隐浮現出胃痙攣的痛苦表情。
這回答顯然讓毛姆有些不爽,他撇撇嘴,但也沒多說什麼,隻是自己喝起了酒。
兩人很快進入正題。繭一眠認真回答毛姆關于中國文化的各種問題,從飲食習慣到社交禮儀,從民間傳說到文學經典。他還從包裡拿出幾本精心挑選的中譯英詞典,每一本上都貼着不同顔色的标簽,分門别類。
“這本适合翻譯古典文學,這本更适合現代口語,這兩本專門收錄成語和諺語,注解很詳細……”
不知不覺,桌面上已經堆滿了紙張——有毛姆的筆記,有繭一眠畫的簡圖,還有從詞典上撕下來的便簽标記。
繭一眠問出心中的疑惑,“為什麼要在酒館整理這些資料?咖啡店之類的地方不行嗎?那裡光線更好,桌子也更大。”
“兩個原因,”毛姆啜了一口酒,“我喜歡邊品酒邊工作,其次,我不喜歡英國的咖啡。”
“明明是英國人?”
“即使是英國人。”
他們工作的這段時間,酒館裡陸續有人前來向毛姆打招呼。有的隻是點頭緻意,有的過來寒暄幾句,還有的甚至熱情地擁抱了毛姆。
“人緣真好啊。”繭一眠感慨,這大概是他這種人永遠無法體會的世界。
“這是一種個人魅力,我的交際圈向來廣泛。”
毛姆喜歡旅行,整個歐洲都走遍了。他雖然是英國人,但卻是在法國長大的。父親是常駐巴黎的英國律師,他在法國出生,之後一直跟随父母在那裡生活。沒想到陰差陽錯,躲過了鐘塔侍從的強制收編。
“那你怎麼又回來了還加入了事務所?”繭一眠聽完後,好奇地問。
“人總要回故土看一看,我當時托關系問能不能避開鐘塔侍從,有人向我推薦了事務所,于是就做了個交易。”
“那你現在……?”
“就是個挂名成員,基本不在事務所做什麼。該玩還是玩,該旅遊還是旅遊。我打算再在英國待一陣子就去大洋洲轉轉。”
繭一眠:實名羨慕。
他也想要這種說走就走的生活。
忽然,門口的風鈴響起。
毛姆的視線掃向門口,整個人瞬間僵住,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起菜單,立在面前,像是在躲避什麼。
“怎麼了?”繭一眠疑惑地問。
“噓!”毛姆壓低聲音,眼睛從菜單邊緣小心地窺視,“别出聲。”
繭一眠轉頭看向門口。
一位穿着深藍色連衣裙的女子緩緩走進來,神情明顯不愉快。她站在門口環顧四周,像是在尋找什麼,然後默默走向吧台,點了一杯酒。
毛姆緊閉嘴唇,不吱聲。
繭一眠開始猜測,“你欠她錢?有恩怨?還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毛姆低聲罵了句,“為什麼在你的猜想裡,我都像是做了錯事的那一方?那是我女朋友,我想分手但還沒正式提。”
“哇。抓馬。感情淡了?”
吃瓜jpg.
毛姆抓了抓頭發,像想到了什麼糟心的事情:“隻是單純受不了了,我沒法整天都卿卿我我。女人太可怕了,她們可以一天内無時無刻都在戀愛,但我不行,我隻能每天抽出一段時間用來戀愛。”
“這是很正常的情況吧?畢竟人和人的戀愛觀念不一樣。有些人就比較喜歡獨立,有些比較喜歡膩在一起。”
繭一眠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鏡,“既然正好碰到了,我就好心幫你分析一下你們感情破裂的原因吧——你一天内抽出多久陪女朋友?”
“十幾分鐘吧。”毛姆不假思索地回答。
“?”
繭一眠腦海中突然閃過某個念頭,意識到這個十幾分鐘可能指的是什麼。最終定格在一種介于惱羞和鄙夷之間的精彩表情。
“你确定那是你談戀愛的時間,不是……其他的什麼?”
毛姆臉上沒有絲毫尴尬:“愛與性是分不開的,愛情不僅是精神層面的共鳴,也是□□的歡愉。沒有任何一種真正的愛情能夠擺脫□□的渴望而單純存在于精神層面。”
“十幾分鐘也隻是對于特别有感覺的時候,平均下來,一周三到四次。有時候興緻好,可能一晚上好幾回。反正對我來說,真正渴望的隻有那十幾分鐘。”
英國人的開放程度對繭一眠而言實在太超過了,這種事真的能拿出來随便說嗎?!
他慌忙揮手打斷:“停停停!我一點不想聽你的私密話題!你難道沒有其他事可做嗎?逛街、散步、吃飯、聊天呢?”
“那就是女人想要的整整一天的戀愛啊,我做不到。”毛姆雙手一攤。
繭一眠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你做不到你戀個錘子的愛啊!談戀愛的本質不就是這些小事嗎?”
音量引來了四周好奇的目光。幾個喝酒的客人轉過頭來。更糟的是,那金發女子也循聲望來,眼神在人群中搜索着。
毛姆眼疾手快,以一種令人驚歎的速度從椅子上滑下,鑽到了桌子底下。他在下面嘶嘶地說,“蠢貨!小點聲!視線也别下移!别把她引過來!我暫時還不想處理這事!”
繭一眠偏要向下看,并且一臉正氣凜然。反正被找麻煩的又不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就在這時,酒館門口的風鈴又一次叮鈴作響。繭一眠下意識地轉頭看去,瞬間僵住了。
狄更斯。
除此之外,他身後還跟着兩個人,一個褐發男子,看起來溫文爾雅;另一個有着一頭張揚的紅發,氣場強大。
繭一眠腦中警鈴大作。他和事務所的毛姆堂而皇之地坐在一起,被狄更斯看到會怎麼想?尤其是在他剛剛搞砸了狄更斯派給的任務之後。
幾個人在店内掃視,顯然在尋找座位。繭一眠想到自己的臉在一屋子英國人裡會非常顯眼,果斷做出決定——他也滑到了桌子底下。
“你下來幹什麼?”毛姆被繭一眠擠得側了側身子。
“呃……上面的空氣呼吸多了,想換換下面的。”
桌底的空間狹小而昏暗。毛姆維持着一種别扭的半跪姿勢。繭一眠則抱着膝蓋蹲着,時不時探頭觀察一下。
兩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一拍即合地決定——今天的會面到此為止,立刻撤離。
繭一眠小心地探頭查看。金發女子正站在通往前門的主通道上,而狄更斯一行人則占據了門口位置。酒館呈長方形,吧台沿着左側牆壁延伸,右側則是一排排卡座和圓桌。兩個必經之路都被敵人占領了。
“怎麼辦?這酒館有後門嗎?”繭一眠縮回頭,低聲問。
毛姆咬了咬嘴唇,突然靈光一閃:“有,在儲存室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