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這些時日,你倒是變了不少。”太後的繼位大典與斬首之刑皆安排在一月後,此刻,她仍在自己宮中,修剪漂亮的五指正擺弄桌上插在青瓷瓶中的梅花,“哀家初登大寶,身邊總要有個信得過的……”
諸明月俯身行禮:“娘娘,臣才疏學淺,恐怕難以分憂。”
太後本就隻是問他一番,早料到他這話,便哼笑一聲,轉頭道:“胡疊呢?”
胡疊在皇帝寝宮。她将藥丸遞給眼前人,趙有儀接過,打量着問道:“此乃何物?”
“我特地讨來的。你這打扮是像他了,嗓子卻不像,記得吃了學一學他的聲音。真是孿生兄妹,看不出幾分差别……”胡疊笑道,“娘娘不至于趕盡殺絕,能留皇帝當個吃喝玩樂的廢物,你自己心中思量。他麼,替你去死了,你隻管好好活着。”
此間事了,胡疊多數時候在照看鐘馥澤。待到塵埃落定,她親眼見諸珂帝冠華服,拾級而上,一步步走到高位,終于松了口氣。
她繼位時,天降大雪,預兆來年豐收,正是祥瑞。
刑場之上,血流成河。趙善言遙遙望了一眼皇城的方向。
諸珂難得像今天這樣高興,神情宴宴,向胡疊道:“坐下吧。”
“朕有今日,費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功夫,你最清楚不過。”她陷入追憶中,唇角含笑,“朕尚且是個幼童時,想吃個長兄的桃子,便被訓斥。言及他飽讀詩書,才華橫溢,才得這禦賜的果子,多麼如珍如寶……朕并不慚愧,卻想身為女兒,書都正經讀不得,即便有學問又如何,最後成嫁人的添頭罷了。”
“世上有規矩,要男子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要女子在後宅操持家務生兒育女,誰定的規矩?男人定的。你練武勤奮,不遜色他人,朕就要将你捧上大将軍之位,統領禁軍,叫你這女子砍他們腦袋,讓他們瞧瞧,手握權柄,才是規矩。”
諸珂大笑起來。
胡疊心中敬意更深,眼神孺慕,想要誇贊,終究隻道:“陛下聖明。”待她照常回到府中,卻收了封璧山書院送來的信,打開來看,空無一字。她不知何意,出門去找瞿衡。
胡疊轉了幾圈,見李延行在酒樓入口被人簇擁着,本欲離開,聽得一聲情意綿綿的“阿疊”,汗毛都要豎起來,趕忙腳下生風跑開,他卻擠出來追上了:“我是虎狼?見我就跑。吃過嗎?沒吃跟我一塊……”
“李小将軍閑得很?當街與人拉扯,倒是注意些分寸,燕京不比邊城,你對女子這般放肆,實在有失禮數——”
諸明月不知哪裡鑽出來,一冊書卷起來敲在李延行要抓她胳膊的手上,胡疊愣道:“你怎麼到這兒來?”
不等他再出聲,李延行已冷哼道“臉白得敷粉一般,平白無故英雄救美來的?我與她關系可比你熟悉”,反手一把拽落了諸明月握的書,力道之大帶得他身形一晃,險些摔倒,胡疊橫臂在他背後扶了扶:“你欺負他做什麼!”
李延行怒極反笑:“欺負?這要是欺負,我在軍營操練士兵豈不是殺人了!”
諸明月卻偏記着他那句他們關系更熟悉,随意地又往胡疊身上靠了幾分,顯得十分親密,迤迤然刺道:“小将軍既然不知輕重慣了,自然不将這推搡當回事。”
李延行跨了一步,咬牙道:“你——”
胡疊見他又要動手似的,拿未出鞘的刀在他肩上一拍:“少動你那暴脾氣,我有事要做的,你吃你的去。”
諸明月整個身子都倚在她臂彎,李延行轉過去前還瞪他一眼,他視而不見,輕輕扯了扯胡疊衣袖:“你要去哪裡?”
胡疊與他四目相對,莫名生出一股心虛之感,轉而回應道:“我正找人,你要跟着我?”
諸明月正要開口,忽然又有耳熟聲響起,瞿衡看見胡疊,神情欣喜:“大人怎麼到這兒來了?”
他冷笑一聲。
胡疊輕咳,走上前一把攬住瞿衡離諸明月遠了些:“璧山書院來的信,你且看看,我疑心出了什麼事。”
“……白紙?”
瞿衡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們早前寄過幾回信的,寫了七頁紙。這總不能是平白無故弄來玩笑的,她們知道輕重……是否有些蹊跷。”
胡疊有些擔憂,思來想去,道:“我去看看吧。”書院在鄰城阜上,距離不遠,她跑馬兩天便到,幾個姑娘畢竟是她救下的,年紀也小,她實在放不下心。
瞿衡伸手勾了勾她的衣帶,眼中波光流轉:“大人要去?我與你同去吧。”
胡疊不自覺向他偏了幾分:“你想……”
“阿疊。”諸明月挽着她胳膊,出聲打斷,面無表情道,“我也想去。”
胡疊幹幹笑了兩下,瞿衡輕聲問:“諸大人不必上朝?”
“我這便差人向陛下傳信,新朝可不缺人,更不缺某區區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