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既然我們生存于世注定為無法理解的兩端,為什麼讓我明白普通人與理型的差距,又要求我作為普通人像理型一樣生活?
根本不願戰鬥,也根本不願去想為什麼那些怪物能突破防衛沖進家裡帶走我,不想殺死任何人也不想任何人為我死去。
“……”
明明不用救我。
說到底這從來就不是我的職責。
為什麼我一定要做出選擇?
刀尖轉向自己,我握緊了匕首。
“啪——”臉頰失去知覺,我倒在泥濘中。
爺爺收回了手:“取舍,總以丢棄微小之物換得更大的東西,你該殺死的不是自己。死在這裡,為救你而倒在路上的他們,都會變得毫無價值。”
幕僚蹲在旁邊牽引我的手,濕漉漉的脖頸柔軟脆弱。
我已經聽不到那與我依偎生靈的叫聲了。
也許在被塞進我手中之前,它就已失去生命。
可是,當我攥緊的拳頭被扒開又被擠壓收緊,那生命竟然仍有溫度,那生命分明在掙紮。
我無法原諒自己。
“你不會死去,每當你萌發死亡的念頭,都會有其他生命替你死去。行你将行的路,不知道如何做事旁觀就好。姜黎,你必須堅強的、執着的、走到更遙遠的地方。那時——”
他轉過身去,聲音在雨幕中随距離變遠愈發朦胧:“你會憎恨一切,或者愛上一切。”
“姜黎,姜黎——”
似乎有熟悉的聲音。
那團火無聲無息,輕而易舉俘獲了我全部心神。
就像有什麼東西探入我的靈魂,翻看組成這具軀體的每一處細節。
我回憶起十分久遠的事,仍然記得當時的弱小無力,還有至今無法忘懷的心情。
意識開始模糊了。
“停下!”
術陣顫動了下,是被什麼人攻擊了嗎?
“姜黎!”
眼睛,無法睜開。好疼啊。為什麼總是這樣?
我為什麼必須順應他們的選擇?無法逃離争鬥,無法對那些宣稱為我而死的人視而不見。
我已經、我明明,我做錯什麼了嗎?
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存在的意義,他們隻用擅自期待的目光看着。
我已經很努力的、很努力的不去做多餘的事。我已經很努力的活着了。
為什麼不是陰謀,就是背叛呢?
染血的匕首丢在一旁,右手艱難而緩慢的抵抗術陣壓力摸索。
-
“這是針對您設計的防禦術陣,奧利維亞大人。”
“原來是你,他們居然把你從克萊特市調了過來。”
“二十三受難中,隻有我的能力克制您。雖然無法戰勝,拖到儀式結束應該是可以的。”
“儀式?你,我沒見過這種儀式,你在,等等,你在賦予「陰影」?賦予無罪之人以罪惡,聖徒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塔季揚娜,“聖徒的确不總是正确的,無論理由多麼高尚,目的多麼純潔,罪就是罪。又因我們心知肚明,所以罪加一等。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得不犯。因為我們常受難。”
我隐約聽到奧利維亞的聲音。
她很強大,從我認識她那天起就知道她很強大。一直以來,似乎隻要有她在,就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她看破圈套了嗎?她有沒有受傷?她會怎麼看待這一切?
抱歉,我無法聽到,無法看到。
緩慢地,擡起雙手,尖刃朝向自己。
“我會宣告你們有罪。”
“您是教廷最高等級的宣罪者,沒有人會質疑您的宣判。但是奧利維亞大人,我必須提醒您,最終結果到來前,聖徒不能有罪,僅在信念上,沒有一個處刑者有直面聖徒的勇氣。”
“愚蠢,你們對真相一無所知。這是最後的機會。”
“我很疑惑,即便憤怒于我們的行動,您始終沒有做出實質行動。為什麼?我不畏懼死去,死是代價最小的寬恕。”
“我拒絕回答。回頭,塔季揚娜。無論如何她不能死。”
塔季揚娜不明白對方的意思,但身體下意識動了起來。
火焰仍在燃燒。
仿佛時間靜止一般死寂。
塔季揚娜愣在原地,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原本躺在地上的人站了起來,腿上插着的匕首尤其顯眼。
血一直在流,人類的體魄根本在短時間内無法承受這種傷害。
如非驚人的意志支撐,就剩一種可能。
塔季揚娜一動不動,對視間,她看到了對方的眼。
死寂的、如墨般深沉的黑色。
即便如此,即便情況怎麼看都不妙,從奧利維亞的視角,她依然察覺到塔季揚娜最後笑了一下。
指尖火焰猛的迸發光彩,塔季揚娜虔誠跪下,像過去無數次禱告一樣,她說:“罪人,等待伏誅。”
如步入灰燼一樣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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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黎!”我又一次聽到了呼喚。
但我無法看見。是嗎?有人向我伸手。是誰呢?記不起來。
冰涼的觸覺後,是令我麻木的疼痛與無比的窒息感。
我徹底失去意識,再也無法聽到任何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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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型眼中的世界和普通人是不一樣的。
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隻要擡頭,無論白晝黑夜頭頂閃爍的藍色星星都在。
他們天然知道,那是奧秘的光輝,是從源頭散發的指引,也是他們永恒的追求。
對真實的執着追求讓他們回應着星辰的呼喚,這條路上,從來沒有回頭。
所有人都在前進,都在走向死亡。
那一天,理型們擡頭仰望。
始終懸于遙遠天際的藍色星辰,自億萬年前便守望着大地的古老存在,曾賦予追尋者橫跨一切困難的勇氣。
誕生之謎,終忘之秘,這星輝所昭示的,正是一切盡頭的奧秘。
那一日光輝暗淡,那一日星辰不再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