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岸披着黑色長款的厚實羽絨服,朝她遞過來可以雙手揣着的暖手袋。
她身上沒加任何外套,看起來十分單薄,隻是摸着腰封說:“不用,我有暖寶寶,謝謝你。”
不遠處杜雲柯從車上探出頭來,大聲喊道:“昭野!快點!”
程昭岸指着聲音的方向說:“那我先走了。”
沈汀漪點點頭,低頭看手機上的消息,彎腰進了副駕。
“雯雯說她得和領導報備,要先回去看今晚有沒有臨時會議才能決定出不出來玩。我們還是先回酒店吧,我換完衣服再出來吃飯。你住哪裡?”
聽高嘉瑩許久沒動靜,沈汀漪擡頭看她,正對上一張笑眯眯的臉。
她納悶地問:“怎麼了?”
高嘉瑩噙着壞笑,揶揄道:“原來你和程昭岸那麼熟啊。”
見她搖頭,高嘉瑩又說:“别否認了,我坐在這裡看得清清楚楚,他剛才那麼關心你呢。”
駕駛座的車窗外傳來咚咚敲擊聲,江倩雯俯身站在車外,高嘉瑩按下車窗,室外的冷風迅速侵襲,坐在車裡的兩人忍不住渾身打了個顫。
江倩雯說:“讓我進去,我不坐你開的車。”
高嘉瑩從鼻腔裡擠出一聲哼哧,推門出去,繞到後座上笑着說:“你不是要回去開會嘛,怎麼又來了?”
江倩雯熟悉完車上的功能,發動引擎,盯着後視鏡回答道:“你來我哪能不給面子呀。哎你住哪個酒店,我先送你。”
“我住你們酒店隔壁那個。”
高嘉瑩被她一句話哄得頗為滿意,先前想審問沈汀漪的事轉眼間抛到腦後,心滿意足地坐在後座和男朋友打起視頻通話。
江倩雯聽她用甜膩的嗓音撒嬌,渾身像淋了蜂蜜一樣粘稠得不自在,偷偷給坐在一旁的沈汀漪遞過去一個眼神,默契地不說一字。
“那我先回去休息,你們出去記得發消息給我。”
“一定要給我發消息喔。”高嘉瑩提着包揮手道别,趕緊小跑進大廳。
江倩雯把車停在高嘉瑩酒店的停車場上,她和沈汀漪兩人走回隔壁。
雖然兩個酒店緊挨着,但占地面都太大,從這頭走到那頭的路實在不短,路旁偶有人走過都會好奇地回頭看一眼沈汀漪,誤以為她是近幾年興起來的漢服愛好者。
“第一次錄制你說是為了貼近主題和人物,這次為什麼又準備了古裝妝造。”沈汀漪低聲問。
江倩雯偷笑了一下,說:“因為有錢。”
“又不是你哭窮的時候的了?”
“哎你講道理,我的意思是說又談下了兩個新的廣告商,所以有錢了。”
她從羽絨服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暖手寶,粉色的貓爪外殼摸起來光滑溫暖,雙手搓了搓遞給沈汀漪。
“你留着吧,我不用。”
江倩雯直接塞到她手裡,說:“你看你連外套也不知道帶,我可是準備得超級齊全,等這個項目一結束,就直接殺去東北滑雪。”
“是是是,多虧你的細心照顧。”
兩個人手挽手互相推搡着往回走,仿佛和十年前放學慢慢走回家一樣,忽然手機振動,現實又将她們拉了回來。
沈汀漪剛進房間就看到李思恩在噴香水,她坐在酒店正對門的商務桌旁,面前擺着兩大包攤開的化妝品,床上鋪滿了各種裙子大衣。
“姐姐你回來啦。快來幫我看看,我穿哪條裙子好看。”
李思恩拿起兩條裙子放在身前來回比劃,又覺得不滿意,扔掉再撿起床頭的大衣和裙子疊放在一起端詳。
沈汀漪找出洗漱包和平時穿的衣服,注意到她嫣紅的嘴唇和氣場濃重的上揚眼尾,房間内彌漫着方才她噴灑的香水味,滿室芬芳,持久不散。
她忍不住問:“你有重要的事情要辦嗎?”
下半程錄制的通告單早就一口氣發給他們,節目組為了緊湊幾乎相隔不超過兩天。
沈汀漪這次特意換了個比之前更大的行李箱,準備直接錄完再回越城,快的話還能趕上汀蘭工作室今年關于聖誕活動的預熱。
回來突然看到李思恩妝容精緻,還以為她有重要的活動或是趕着赴約。
“看黃梅戲啊,你忘了?”她專注地比對床上搭配的衣服,頭也不擡說,“漪漪姐你也去吧。”
經過下午那段刺激的奔波後,她差點就忘了還有這茬,不過除卻看戲外,她的确想再去古城裡逛一逛白天沒看過的展館和風景。
回來路上江倩雯一看手機就急吼吼地開會去了,沈汀漪還心想隻能和高嘉瑩兩人去古城了,可考慮到她隻喜歡逛商場,又擔心計劃有變。
她抱着衣服往浴室裡走,邊走邊說:“我還有個朋友,等我問一下她。”
“是今天來送咖啡的那個姐姐吧。”
沈汀漪匆匆拆下頭頂的發飾,應聲說是,正換衣服就聽見兩聲門鈴後一段緊促的腳步聲。
門外吊兒郎當的男人聲音說道:“準備好了嗎?美麗的女士們?”
李思恩說:“再等一下,漪漪姐還要收拾一下。”
“那我和昭野先到樓下等你們。”
“好的。”
沈汀漪随手抓順頭發,對着鏡子裡的自己猶豫片刻,還是卸掉臉上明顯的妝。
出來時她發現房間寂靜無人,急忙套上挂在外面的駝色羊毛大衣就出了門,邊下電梯邊給高嘉瑩發消息。
大約十分鐘前李思恩給她發了條消息,她還沒來得及看,又收到了高嘉瑩的語音。
将手機聽筒湊到耳邊,慢慢沿着路邊走向停車場,忽然一輛商務車門突然打開,吓得她迅速朝後連退兩三步,差點驚呼出聲。
昏暗無人的停車場上,沈汀漪心裡瞬間閃過無數不好的念頭,好在彈開的車門後沒有走出任何人的身影。
片刻後,另外一邊的車門打開,程昭岸跑下來關切地說:“對不起,吓到你了。我看見你走過來想叫你直接上車。”
他伸手撫上她的後背,輕緩地揉順,眼神裡閃爍着寂靜的不易察覺的溫柔。
沈汀漪手心捂着胸口,按住那裡不安的跳動,看清眼前人是誰後才重重呼出一口氣,朝他緩緩搖頭。
“出什麼事啦?漪漪?能聽到嗎?”忽然從兩人中間的手機裡傳出驚慌的喊聲。
黑暗中不知什麼時候,沈汀漪不小心點了語音通話,而高嘉瑩正好接通後聽到了車門打開時砰得聲音,卻許久沒有沈汀漪的回答。
“我……我沒事,我正在停車場,你快過來吧。”沈汀漪故作鎮定地回答。
“吓死我了呀,剛才叫你一直不說話。”高嘉瑩嘴裡嚼得咔嚓酥脆,說:“我太餓了,已經點好外賣了,我就不去了,你和雯雯玩吧。”
得知高嘉瑩明天就回越城,兩人相互又多關懷幾句,挂斷後沈汀漪才意識到車後座空無一人。
程昭岸雙手附在方向盤上,悠閑地解釋說:“李思恩說她特别餓,先和老杜找地方吃飯了,聽說你還有朋友要一起去,我就留下來等你們。”
實際上杜雲柯更沒耐心等下去,他上午加了曲藝社一位唱戲的女生微信,碰上李思恩下樓就喊餓得受不了,他正好借口先出發進古城。
沈汀漪想起高嘉瑩白天給她看和杜雲柯的合照,猜想是李思恩心裡介意,而程昭岸獨自留下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頓時深感歉意。
她啞然片刻,尴尬地回應說:“對不起,她不去了。”
“沒關系,他倆在吃火鍋,你想一起還是吃别的。”
程昭岸跟着導航,雲淡風輕地驅車開往古城,察覺到她沉默中的為難,瞥了她一眼。
“你剛上車的時候老杜給我發了火鍋店定位,點了兩個鍋底都還沒上,咱們現在過去也不晚,你要是不愛吃火鍋,我和你去嘗嘗古城當地的特色烤魚,畢竟火鍋在哪都能吃得到。”
他慢悠悠說了一大通,像是在耐心地跟沈汀漪分析解釋一樣。
安靜片刻,她才說:“還是去找他們吧,人多一起吃火鍋熱鬧。”
雖說可能會破壞李思恩想和杜雲柯單獨相處的想法,但總好過她和程昭岸尴尬地二人之行。
也不知道這話是戳中了程昭岸哪裡的笑穴,但又似乎瞬間反應過來,趕緊說:“我沒别的意思你别誤會啊。”
沈汀漪猶豫着問:“他倆……在一起了嗎?”
程昭岸看着路況,聞言會心輕笑說道:“放心,沒有。”
沈汀漪陷入長久的沉默,起初以為是李思恩央求程昭岸他們一起出來的,隻是為了掩蓋她想和杜雲柯約會的心思。
火鍋店在古城西北角,古色古香的木質裝修簡單大氣,店裡還空着幾桌,老闆和閑着的服務員坐在靠近門邊吃着自助小菜邊聊天。
進門就看到杜雲柯坐像老火車廂裡那樣的雙人排座上,朝他們無聲招手。
“來挺快呀,兄弟。正好鍋開了。”
“那是,我算準時間來的。”程昭岸挨着他坐下說。
李思恩坐在杜雲柯對面正用吸管喝果汁,看見沈汀漪坐下時高興地将桌上另一杯推給她,說:“漪漪姐,桃汁。”
“謝謝。”
忽然杜雲柯端起杯子說:“趁還沒開吃,我得先敬沈汀漪一杯。”
程昭岸泯了一口的杯子又被他放下,李思恩疑惑不解,看向沈汀漪,發現對方也和自己一樣驚訝。
“感謝你願意幫我照顧雞腿。”
李思恩眼神在兩人中間來回移動,說出口的語氣裡多了許多嬌嗔:“什麼呀?你們在說什麼?有什麼事是瞞着我,不告訴我的啊。”
杜雲柯聲色并茂地跟她解釋說:“雞腿就是上次他們撿的那隻狗。我最近都在越城拍戲,答應了給昭野看房子喂狗。有天空檔的時候我突然被經紀人拉去外地談别的項目,沒想到陪老闆到那麼晚,别的時候頂多餓兩頓,但是晚上美容店打電話催我去接雞腿,這才想起來白天我剛送去洗澡,正好我助理那天又放假出去玩,找不到人了,我心想完了,這怎麼辦。”
他兩手一拍,攤開做無奈狀說:“我就站在外面翻手機通訊錄,看看誰最近在越城能去幫我領雞腿,就照顧一晚上。突然,我急中生智,汀蘭工作室好像就在越城啊,咱們沈老闆就是越城人啊。我趕緊問綜藝統籌她的号碼是多少,她立馬就慷慨相助,真是人美心善。”
李思恩咽下一口牛肉片說:“那野哥更應該感謝漪漪姐。”
“對啊。”杜雲柯擡起程昭岸握着杯子的手說,“來,你也以茶代酒敬一個。”
程昭岸順勢又喝了口茶水。
看得沈汀漪臉上微微泛熱,搖搖頭說:“一點小事而已,不用放在心上,叫我老闆就太見外了。而且雞腿也很聽話,沒添什麼麻煩。”
“雞腿聽話?怎麼可能,它鬧騰死了。”杜雲柯摸着下巴納悶地說,“剛開始還好,後來腿上傷全好了就到處撒歡,那個精力旺盛啊,我下戲回來還得遛狗,累都累死了。”
李思恩看他叫苦連天的哀怨模樣,捂着嘴笑得格外開懷。
程昭岸當然不信他,放下筷子說:“你小子别得了便宜還賣乖,雞腿那是好心幫你鍛煉身體,再說了,我看你今天跑挺快呀,這不得感謝我們家雞腿。”
杜雲柯語氣軟下來,笑着說:“好好好,回去我就給它加餐。”
李思恩坐在對面看他倆一來一回聊得起勁兒,笑得前仰後合,沈汀漪想起杜雲柯下午什麼都顧不得的奔跑,忍不住也低頭抿着嘴輕笑。
“雞腿沒來啊,你們怎麼沒帶過來?”李思恩吹着熱氣,随口問道。
程昭岸正想說話,眼神注意到桌上手機亮起的屏幕,突然皺起眉頭,低頭專注回消息。
“送去寄樣了,”杜雲柯指着他說,“就半個月來回的,他非說怕狗不舒服,就沒帶過來。”
她指着盤子裡咬過一口的肉卷,眼神示意沈汀漪這個好吃,直接幫她撈了一塊,夾到盤子裡。
語氣中略帶遺憾地說:“狗還會不舒服啊,我還以為能帶出來玩呢。”
李思恩沒養過寵物,但常見網上的博主帶寵物出去旅遊拍照,還曾經心動過,奈何她在貓咖發現動物總會掉毛,打理起來比人還麻煩。
從那之後,她有機會就抱抱朋友的寵物,自己養一隻的想法卻再也沒有過。
杜雲柯放下筷子說:“主要是……”
“你們先聊,我出去打個電話。”程昭岸突然騰地站起來說。
從剛才拿起手機,他就一直黑着臉,像是遇到什麼棘手的要緊事,頭也不擡一下地盯着手機敲屏幕。
坐着的除了李思恩都察覺到了異樣,沈汀漪回身朝後望去,程昭岸背對火鍋店獨自站在門外,寬闊的肩背微微馱着,一直盯着腳下。
杜雲柯眼神跟着他追出門外,往旁邊挪挪屁股,繼續抻長了脖子看他背影,又笑着安撫沈汀漪說:“不用擔心,他平時打電話就這樣。”
一旁的李思恩正吃得盡興,眼神直勾勾盯着火紅沸騰的湯鍋,仔細搜撿裡面“幸存”的蝦滑。
她絲毫沒注意到身旁兩人擔憂的神色,嘴上追問道:“主要是什麼?”
“昭野還在東北拍電影,錄完綜藝要直接趕過去,他是不放心讓我帶着雞腿到處跑。”
“為什麼不放心啊。”
“擔心我太忙,顧不過來吧。”杜雲柯微微聳肩,洋溢着自信的笑。
李思恩不以為意,鼓着腮幫子點頭回應。
沈汀漪猶豫片刻,溫聲說道:“你們以後忙的時候,可以送到我那裡。寄樣久了,雞腿對家就沒有歸屬感了。”
杜雲柯沒想過這些,喃喃自語道:“狗還有這個概念嗎?”
李思恩很納悶她主動給自己找麻煩,笑着說:“你怎麼知道它喜歡被家養呢,萬一它就是喜歡流浪或者四海為家也說不定。”
忽然驚覺桌上的人都停了筷子,摸着肚子直搖頭說:“哎呀,不能再吃了,我也要準備畢業大戲了,得注意身材。”
說到畢業大戲,杜雲柯突然兩眼放光,來了興緻,主動提起他排練時和老師同學間的事,又問李思恩的表演主題是關于什麼的。
頓時兩人聊得熱火朝天,而桌上平靜的湯鍋浮着兩三個圓鼓鼓的牛肉丸。
沈汀漪看着面前這對笑容滿面,志趣相投的俊男美女,脫離掉影視劇的濾鏡和包裝,他們也和她一樣。
和周圍的其他人一樣,是有自己缺點和煩惱的普通人,是芸芸衆生。
他們暢談那些圈内關于演戲的話題,沈汀漪也插不進話,隻是始終保持微笑,一副傾聽的閑适模樣。
李思恩忽然提起公司對藝人的規劃,好奇地問起程昭岸的電影資源從何而來。
從他們閑談的口中,沈汀漪頭一次得知,電視劇與電影對演員來說有極大不同,又隐約聽明白這是程昭岸和公司的置換條件。
與公司大膽博弈的當事人還在街上打電話,沈汀漪意識到時間有點久,正想轉身找他,恰巧回頭時程昭岸正低頭走進來。
擡眸間情緒低迷,一雙好看的桃花眼中流露出疲倦,視線交彙間,程昭岸故作輕松地揚起嘴角。
他在她身旁站定,說:“都吃飽了?那走吧。”
“買單了嗎?”杜雲柯問。
李思恩站起來套上大衣,嬌滴滴地笑着問:“誰請客呀?”
程昭岸揚起下巴,看着杜雲柯說:“他請。”
李思恩笑着看向杜雲柯驚愕的表情,更愉悅地說:“對,你今天拿了金币,還跑赢了我們所有人,當然得你請。”
“哎?我赢了怎麼還得請客呢。”
杜雲柯表面上心不甘情不願地嘟囔,可身體還是誠實地朝着櫃台走過去。
李思恩緊跟在他身後,正舉着小鏡子補口紅,程昭岸兩步并作一步,率先走到街上。
天光盡暗,華燈初上。
白天那些蒼白的街巷此刻燈火輝映,到處是紅彤彤的燈籠和各色花燈,比過年過節還要喜慶熱鬧。
撲面而來的寒風吹醒面容,沈汀漪渾身打個冷顫,走過去說:“真漂亮啊,像小時候的廟會一樣。”
“廟會?”
程昭岸轉身看向她素淨的臉,說話時呵出一團白氣。
沈汀漪點點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對折的紅色紙片。
“小時候越城的老城區裡會賣各種民俗泥塑,晚上還有舞龍表演,每次在街頭路過,我都很想混進人群裡跟着他們一起跑。”
“黃梅戲。”程昭岸低頭念出聲。
順着折痕翻開,票根左上角印着戲裝扮相的兩個人物,從紅色的戲服延伸出底色,中間用小字标清楚每一出的名字。
文绉绉的文言文他看不懂,隻是學杜雲柯的口氣,笑着說道:“可你總是跑在最後那個對不對。”
本來看他剛才狀态不好的樣子,沈汀漪想安慰他卻不知道怎麼開口,沒想到反倒猝不及防被他調侃。
也不知道是太冷還是突然發笑的原因,她說出口的話都有些顫抖。
“你當我沒說過。”
“錯了錯了我錯了,開玩笑的。”程昭岸把票根舉到她夠不着的高度,笑着挑眉說,“我們得快點兒過去啦,這都開場了。”
“什麼?”
她沒注意過票根上的演出時間,經這麼一說突然發懵,低頭看向自己手裡的另一張。
程昭岸寬大的手掌猛地攀上她的袖口,隔着厚厚的衣服,握住她的手腕。
他沖火鍋店門口的杜雲柯後腦勺喊了一句,轉身就拽着沈汀漪走遠。
杜雲柯聽見時隻回頭看了一眼,就不見人影了。
火鍋店的老闆出來朝人走遠的方向望去,摸着光頭遺憾地說:“诶可惜诶,早點叫進來一起拍就好了,他們也是明星吧。”
幾分鐘前,杜雲柯剛轉完賬要出門,前台的女服務員攔住他詢問說:“你是不是那個演員杜雲柯啊。”
聽他憨笑着點頭承認後,女服務員激動地從圍裙口袋裡掏出手機,想要合影。
坐在門口那桌的老闆見狀站起來,拍掉手裡的瓜子殼說:“咋啦?誰呀這是?”
“老闆,他們是明星。”
“哦,我早上來看見有劇組在這外面,就是你們啊,你們來這裡拍戲是吧。”
李思恩用手指蹭蹭口紅的邊緣,尴尬地看向杜雲柯,他大咧咧點頭說:“是。”
聞言男人更加欣喜,臉上的肉都笑得橫起來,趕緊讓服務員幫忙也拍張合照,還大方地送他們優惠券和飲料。
他們就這樣被迫拍完合照,再挨個拍單人照,一時半刻輕易走不出火鍋店的大門
而另外兩人站在門外說話,因為沒被注意到而幸免。
此時已經走到中央大街了,周圍人群攢動,在中央最寬的十字路口停着一個巨大的花燈,片片綻開的花瓣中站着喜氣洋洋的小孩兒,正捧着金元寶不停旋轉。
程昭岸隻是繞過時多看了幾眼就被遊客攔下,一位瘦長臉的中年女人遞出手機,請他幫忙拍一張全家福。
沈汀漪看他愣了一下又爽快答應,禮貌地後退幾步,貼着牆邊站在街角等他。
眼看他按下快門後還和人一起查看,詢問他們是否滿意。
她遠遠觀察着那對夫妻平淡的表情,似乎并不認識程昭岸,隻當他是個尋常路人。
“笑什麼?”他走過來問。
“沒什麼。”她搖搖頭說。
程昭岸低頭側目看向她,幹淨白皙的臉頰在夜色裡倒映着紅光,看起來沉靜溫柔。
“我呢,剛畢業就僥幸拿到一部小制作古偶的男主角,順勢簽了那部劇的制作公司還以為旗下藝人少就會受到重視,誰知道成為簽約藝人後就一直跑龍套,承諾的下一部戲永遠遙遙無期,看過我演戲的人永遠忽略不計。”
他呵出的霧氣混雜着遺憾和憧憬,五味雜陳,似有千斤重,卻迅速消散在冷風中。
除卻網上關于程昭岸的信息,沈汀漪從來不曾了解過他真實的模樣。
從最早要參加綜藝時網上流傳的合照開始,他們互相猜疑,為難對方。
狗仔造謠、化妝師議論、江倩雯猜測,這些片面的外界印象一點點成型,構成了沈汀漪對他的偏見。
然而為了博取流量不擇手段的另有其人,認真演戲的人卻沒得到過應有的尊重和重視。
之前就聽江倩雯說過,和他同期的演員都嶄露頭角小有名氣,可他的資源卻少得可憐。
想必演藝之路上的艱難,更多都是不為人知。
她吸了口氣,正想說話,卻被程昭岸一聲響指打斷。
“雖然認識我的人微乎其微,但是我自由啊,對吧。”他語氣更加輕松,甚至帶着笑意,“而且我剛開始也沒好好演戲,甚至我都沒想明白我演戲的意義是什麼,我是陪杜雲柯考試順帶着考上的,我和你說過吧。”
他跨前一步,繞到沈汀漪身前,面對面後退着走,說:“剛開始我覺得我太幸運了,一路走得都很順,沒想到不是順利的順,而是順流直下的順。不過我也無所謂,有錢有閑還能上綜藝旅遊,何樂而不為。後來……”
“看路。”她扯住他的袖子輕輕往回拽,他身後是一個還不到大腿根的小男孩。
差點撞到亂跑的小孩,程昭岸回頭彎腰揉了揉小孩兒的頭發,輕聲和他媽媽道歉,兩人繼續并肩往南走。
“後來怎麼了?”沈汀漪歪頭問道。
程昭岸揚起下巴笑道:“你幫我對詞的那部戲還記得吧,那是陸乾陸導演的戲,我小時候陪我媽看他的劇,做夢也沒想過有天能拍上他導的戲,還能聽他說我是演戲的料。”
他輕輕歎了口氣,繼續說:“最近在東北拍戲,午休和群演一起吃盒飯的時候就聊天,他們有的人一年進幾十個劇組,都是些一兩天就拍完還沒有正臉鏡頭的戲,可就是這樣也樂此不疲。”
“也許和你一樣,他們很享受不同劇組的新鮮感吧。”沈汀漪說。
“不是的,他們是懷揣夢想,發自内心地想成為演員。我還記得有場和我對手戲的群演,要在炮火連天的前線跑來找我,他臉上被熏得通黑五官都看不清,還就隻有一句台詞,可是他開機前開心地練了好幾遍。感覺自己都被他感染到了。”
他回憶起在東北短暫的片場生活,眼睛裡泛起璀璨的光芒,剛開始日夜枯燥乏味的集訓,開機後日複一日的對戲走位,還有皚皚白雪和午後曬得讓人想睡覺的陽光。
“如數家珍呀。”
見他面色平靜地沉浸在回憶裡,沈汀漪笑着調侃他。
從過去的思緒中回到現實,遠遠聽見聲悠揚高喝,緊接着就是一陣吹弦作樂,圓滑的唱腔出口韻味十足。
——我也曾赴過瓊林宴,我也曾打馬禦街前,人人……
“看樣還是來晚了,”程昭岸笑嘻嘻地說,“既然你從小逛廟會,肯定也聽過不少戲,我考考你啊,這出是唱的什麼?”
“我不知道,小時候沒機會看過,廟會也是偶爾在街頭路過瞥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