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敏銳,不過她看不見我們,出于祖父悖論,我們也不能做任何改變。如果我不在這裡沒有觸碰她,那麼剛剛她會覺得自己被一陣奇怪的風刮到。」
任憑指尖發絲被潮風帶走,主線榆邁步走向金屬柱底,在心底小小補充:如果結束後她的右眼能夠看見你,就證明她本來就會産生幻覺想見你。
當然,這就不用她解釋了,畢竟以太宰治的智力很快就能知曉。
不過果然啊,主線榆漫不經心探查着那些裝置,指腹感受其中的能量湧動,指尖浮現出晶藍注入其中,片刻後收回。
她垂眸望着自己的手掌,須臾面具被磕破般,嘴角裂出笑容。
……有意思。
「我要走了,她那隻眼睛位階與小世界共源,“書”察覺到我就叫人苦惱了。」
衣角飛旋,毫不意外地對上太宰治探究的視線,意識到他推理出全貌,女人莞爾。
随着一聲清脆響指,主線榆的身形被黑色的“門”擦去,陰雨天幕前,那雙反透不出任何光線的眼虹膜潋滟出些許溫度:「那麼……晚些見。」
*
遍布群星的雨夜,水浸濕荒野。
這是連雪夜極光都無可比拟的,沈庭榆最鐘愛的景色,在決定上路之前,她找了很多地方去欣賞這樣的景緻。
腦内有聲音在轟鳴。
沈庭榆并不知曉自己的結局如何,然而這一刻她已經全然不在乎。
空氣在震蕩中扭曲出漣漪,将四周的陳設都鍍上一層流動的光暈。
「咔嚓」
呼嘯而過的狂風之中,充斥着事物碎裂的音響。
指尖率先泛起蛛網般的裂紋。
瑩白的骨節在屏障幽藍光線下若隐若現,仿佛被無形的巨力自内強行撕裂。裂紋以驚人的速度向上蔓延,皮膚如同幹涸的河床般皲裂,随後夾雜着異能光芒的、黑而粘稠的河水墜流。
皮肉被能量自内裡一塊塊敲碎,唇角滑落昏黑液體,沈庭榆雙臂展開,任憑布滿書頁被風吹開露出裡面布滿内文的裡頁。
一片書頁,自攤開的掌心浮現。
尖銳的破空聲撕裂空氣,布滿文字的書頁突然化作利刃,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穿透虛空。
沈庭榆的瞳孔連顫動都沒有,帶着古老紋路的紙張已狠狠刺入右眼,溫熱的血混着黑液順着臉頰流下。眼球在書頁的貫穿下爆裂,粘稠的組織裹着碎紙殘片湧出眼眶,染得書頁上的文字都暈開暗紅的墨迹。
天空開始飄下雨滴,太宰治怔愣着望着沈庭榆,她嘴角挂着标準而無一絲波瀾的笑,好像自己隻是在做什麼微不足道的事情。
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夜晚,地下室猩紅火光沖天,他握着沈庭榆的手腕,水擊打地面爆出的噪聲中,她的右眼在自己面前被子彈貫穿。
那時她露出笑靥宣告自己:感激你讓我獲得期待已久的解脫。
如出一轍,可這次無人能夠拉住她。
手腳發寒,通體冰涼。太宰治對她伸出手,然而下一秒,手臂直接穿過這個人的軀體。
觀衆什麼都做不了,隻能懷抱着一個結果,竭力讓自己冷靜分析。
這是太宰治的無能為力。
沈庭榆的身體内傳來未名存在咆哮嘶吼的聲響,她恍若未聞,然而太宰看見她的面色因痛苦而驟然變得蒼白扭曲。
脖頸處的皮膚開始剝落,露出皮下流動着黑色液體的血管,每跳動一次,身體崩解就越快。
喉間泛起鐵鏽般的腥甜,沈庭榆猛地捂住嘴,指縫間卻滲出點點混着黑的暗紅,被什麼事物自體内創擊,力度幫助高空的風把她撞歪,膝蓋重重磕在密文闆上,溫熱的液體順着軀體直下流進凹槽向四周蔓延。
「咔嚓……咕噜」
“啊……啊,哈哈……”
發簾遮住神情,沈庭榆開始呻吟,她感受着身體被撕裂得痛楚,隻覺得如此有趣——宛若解脫。
猩紅霧氣蒸騰而起,骨肉如被高溫融化的蠟油般簌簌墜成黑液,在地面蜿蜒成粘稠的溪流。“書”重重砸在密文符磚中心。燙得符文陣滋滋作響。周遭衆人喉頭發緊,按住檢測儀器前的手滲出冷汗。
無人敢踏前半步——方才還鮮活的生命,此刻正以違背常理的方式消融。
骨骼斷裂的脆響混着嗚咽刺破長空,像生鏽的齒輪在胸腔裡絞動。突然,呻吟聲陡然拔高,化作癫狂的尖笑。
笑聲在雲層間炸開,震得連遠處對此地避之不及的飛鳥都紛紛墜地,書頁無風自動,每一張都寫滿文字,太宰治試圖閱讀,可他無法将眼睛從她的身上移開。
沈庭榆笑得很開心,似乎意識到什麼,她用着飽含喜悅的聲音詠頌道:
“哈哈……哈哈……終于啊,終于一切都……結束了……”
裂痕蜿蜒爬向頭顱,似乎終于到了臨界點,沈庭榆斂起笑,平靜而寂寥地聽着雨聲。
意識到什麼,瞳孔驟然放大,太宰治幾乎是撲過去試圖抱住她。
然而「砰」的一聲,猩紅的血沫混着破碎的組織噴湧而出,在素白衣襟綻開妖冶的花,無邊的河迸濺沖出軀殼,瞬間把屏障内的事物淹沒,于此同時,無法言述的事物們開始咆哮着向周遭膨脹撞擊。
濃稠如瀝青的黑暗中,詭谲的流光們如磷火般遊弋,将虛無染成扭曲的色彩漩渦。
太宰治垂首凝視掌心,蒼白的溝壑裡空無一物,喉間突然泛起鐵鏽味的窒息感。
世界突然被按下靜音鍵,所有聲響都墜入深不見底的黑洞,緊接着,尖銳的蜂鳴如生鏽的鋼針般刺入耳膜。
……小榆?
上下唇磕碰,他發不出聲響。
在這片混沌的“五彩斑斓的黑”裡,侍從壓抑不住的幹嘔聲、調控塔功率超出負荷發出的爆裂聲通通遠去,被隔在黑暗裡。
思緒停滞,太宰治望着空無一物的手掌,腦海中隻留下一個問題:為什麼你在笑?
防護屏障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表面泛起蛛網狀的能量漣漪,仿佛随時會被這股恐怖力量撕碎。
太宰治跪坐在地,做不出任何反應。
“……捕捉不到她的思維信号了!!”
誰的喊叫聲刺破霧霭,将他的思緒拉回,太宰治猛地回神,他站起身。
主線榆觸碰異能裝置的動作在腦内回放。
與“書”構築史無前例的特異點,以自身特性強行篡改世界本源的「設定」。右眼鑲嵌書頁進行改造,借着特異點的聯系得以獲取窺視“命運”的能力。
沈庭榆想在解決“書”的同時,用“書”中的碎片複組「特異門」,最不濟她還能獲得一隻看清命運的眼睛。
這種嘗試極其容易讓意識散碎在各個世界線之中。
英法聯手制造出這種裝置,他們早就對此有過預測——并期待這種情況發生。
*
周遊世界,收集各式各樣的異能和常人無法觸及的特異點,就是為了此刻。
在“書”上寫下文字:[沈庭榆身為外來的、這個世界上最獨特的特異點,在激發大量異能與其餘特異點後,成為了特異點集束器。是這個世界最動蕩不安的毀滅因素,此刻的她與世界本源同階共鳴。]
[因此在與世界本源構築聯系後,二者将成為某種關系獨特卻并非必要彼此的嵌合體。]
[“書”因能量沖擊而失去拟定世界的職能,沈庭榆由嵌和右眼的書頁獲取依賴“書”進行命運窺視的能力。]
可惜的是,“特意門”位階太高,重組失敗。
能量風暴叫身體被扯開。
……很輕松。
「你很痛。」
這點痛楚和實驗室的經曆相比,大概是不算什麼,否則我也想不通自己為何能夠堅持下來——連眼淚都未流啊。
思維仿佛在被風暴撕扯,果然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試圖修複「特意門」實在有些勉強。
不知道是因為「心種」的影響一直都在,未有一刻停歇,還是我早就心存死意,此刻人格解離的速度超乎想象。
把實驗室時期的事情都忘記了,否則我活不下去。
雖然對不起榆,但這樣感覺真的很輕松。
播放電影般,各個世界的畫面在眼中播放。
望見許多掙紮着求生的“我”,碌碌生存。
你們不累嗎?
我有些累了。
讓意識四散在各個世界裡似乎也……
「我不甘心。」
「沈庭榆,我想你活下去。」
真是可悲的幻聽,畢竟唯獨你不會說這樣的話。
聽見了很多人的聲音,他們叫自己别放棄,他們還想念自己。
可沒有我,你們也能夠過得很好。
隻是想睡一會兒……别吵了,别再拉着我了。
有效的思維鋼印啟動。
[你有事情沒做完,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
……唉。
[還是說,你要為他們賣命嗎?]
好吧,那算了,讓他們得逞可不行。
*
「大人,她快要失控了,動手吧。」
「等等……?」
「思維曲線……恢複了?」
濃稠如墨的河水宛如活物般翻湧糾纏,蜿蜒遊走,層層裹縛。原本咆哮掙紮着想要掙脫的一切瞬間被無形力場絞碎,化作細碎光點消散在濃重的黑暗裡。
河面泛起詭異漣漪,仿佛無數隻無形手掌在撫平躁動的能量,将所有暴走的力量都壓制在這幽黑的牢籠之中。
以前很容易就能做到的事情,現在她感到萬分吃力。為維持能量穩定平衡防止暴動,自己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恣意使用異能,否則超出阈值,或許就無法把異能體管束好。
那樣,世界真的會迎來終結。
她清楚裝置被動了手腳,一旦自己人格消逝,自己立刻會被試圖編号收容,然後被誰用人格收為己用。等同的,她也有各種各樣的後置手段。
然而即使不用,或許有一天,沈庭榆的本我也會消散——哪怕她已經在和英法的合約上做了手腳,哪怕華方會幫她。
但最糟糕的可能性依然存在,真到那個地步,她能夠做的僅是在徹底消逝前找到自己承認的接納者去使用黑河,亦或者讓誰把她丢到宇宙某個角落。
某天她或許會醒來,要麼發現自己成了随身老奶奶,要麼發現自己成了克蘇魯。
對于這個結果,沈庭榆其實沒多遺憾。
路是自己選的。
膨脹的事物開始收縮,試圖彙聚成人形。
意識艱難回籠,沈庭榆扭頭,試圖對着已經想試試給自己加人格編輯口令的侍從比國際友好手勢。
驟然間,她愣住了。
被摧殘到了極緻的屏障驟然碎裂,半空中的棱鏡變得灰暗,随着雨水墜落。
高台之上,站着一個人。
一個絕無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
視野迷蒙,瓢潑大雨失去屏障阻擋,混着淚水落到地下。
沈庭榆笑了,她開口問,卻沒發出聲音: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然而雨落聲中,她看見太宰像是被抽取靈魂般,近乎摔到自己面前。
他俯下身。
這分明應當是幻覺,可唇上的觸感無比真實,沈庭榆茫然恍惚地感受着這個吻。
他的輪廓被雨水洗刷,開始變得透明,皮膚下滲出細碎的光粒,像是被風吹散的磷火。太宰的身形猶如晨霧般崩解,每一片飄散的虛影都帶着未說完的話語。
拜托你活下去。
拜托你等等我。
*
果然,選擇在二人同居第一天,心意相通的夜晚交付報酬是個正确決定。
他們親吻時還是用實體比較好。
透明屏障凸起形成沙發,主線榆仰躺在方體中央,把玩着手中沒有刻有表情的漆黑面具。
黑眸安靜容納着浩渺星空,手指上的戒指開始發燙。
沈庭榆眨眨眼,随後起身。
中間人能做的僅此而已,接下來的路,就需要他們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