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
一聲洪亮的男聲從門口傳來,兩人雙雙望去。
大媽诶了一聲,垂頭喊道:“主任。”
原來這就是辦事處的負責人,他留着絡腮胡,衣着潦草,目光炯炯有神,說話帶着不怒自威的氣壓。
“你說這畫是假的,總得拿出點證據吧。”
證據很簡單。
長青指向畫的尾端,那裡有幾列行書,豐腴勁秀,與山水畫面相得益彰。“你們瞧,這裡有一個點。”
此話一出,主任和大媽皆把頭往前探了幾分,長青怕他們看不清,還特意走近了指。
果然在行書與畫面相接的部位有一個非常細小的點。
“這不是畫作保存不當的破損?”大媽嘟囔道。
長青卻笑着搖搖頭:“若是保存不當,怎麼會突兀的隻損壞這個位置呢?此畫畫心顔色鮮豔,無黴菌、無蟲蛀、無發黃、無脆化,算是保存非常好的一幅老畫了。但是你們仔細看,這個點并不規則,相反,棱角清晰,是一個多邊形。而且,它也并不是空洞,而是有着和覆背一樣的顔色。”
說完,主任和大媽湊得更近了,兩雙眼瞪得眼白分明才看出來這個點居然有這麼多細節。
主任陷入沉思,随即想到什麼似的驟然向長青投去震驚的目光。“難道是全……”
“沒錯,是全色。”
全色是修補破損畫作的一種常用手段,指人工将丢失的顔色補齊,對修複師要求極高。
長青大學學的國畫,曾經替一個老闆補過畫。後也是借此機遇開始幹造舊的活,入了古玩這個門。
所以對于畫,他略知一二。
“接筆不暢,上一位師傅的顔色其實調得很好,畫面融合自然卻唯獨漏掉了這一點。但細節決定成敗,多邊形的邊緣、需要全色的破損,以及與覆背一緻的顔色都指向唯一的可能——畫面與書法并不處在同一張紙上。”
“這行書是後人添加的,不屬于原畫,原畫的右下角是殘缺的。”
主任和大媽已經聽得發愣,一時間隻顧得上皺眉。
主任一思索仍覺得不對,反駁:“書法也可能是作者後加的,你怎麼能斷定它不屬于原作呢?”
“那更簡單了,書法是最能體現人主觀意志的東西,原創與模仿看形看神都明顯。這個行書每個字都是起筆輕,落筆重,提按生硬,筆墨過分規整,隻要是個寫過字的人都清楚這代表了什麼。”
“說明這個人下筆謹慎,乃模仿之意。”主任歎息一聲,看向這個年輕人的目光已然帶上了後生可畏的贊賞。“你的眼力很不錯。”
長青坦然接下這份贊譽,補充一句結論作為收尾:“這幅畫半新半舊,算不得真品,但絕對是一件值得收藏的藝術品。”
*
拿到通行證出來時天色尚早,長青沿街走,看見街邊皆是賣古玩的店,店裡冷清人也不急,任風沙在這裡镌刻下歲月。
但逛完整座小鎮後,長青認命地發現這裡也就隻有古玩店了。
文身?影都沒有。
最後無奈,隻能先解決晚飯。
他随便進了家面館,點上一份牛肉面。熱騰騰的面端上來時,濃郁的肉、麥以及香料撲面而來,面湯醇厚,每一道材料都鮮美至極。它們一同在舌尖起舞、跳躍,融化出撫平人心的暖意。
美食果真能治愈心情,長青吃完後心滿意足地決定返程。
至于鱗——他将手按在衣領下的玉佩上,隻寄希望于它的庇佑了。
這枚玉佩是外婆在他很小的時候給他的,一直貼身到現在。它并不簡單,而是内含可以抑制鱗生長的神秘力量。
長青長大後曾将玉佩送到專業檢測部門去檢測過,但檢測結果令人失望,玉佩非常正常。
就像他去醫院看鱗,醫生也說不過是一種罕見皮膚病一樣。
長青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卻從此放棄了科學解釋這條路。
風聲逐漸猖狂,它們從遠處傳來,在崎岖荒原上馳騁,在各異的石壁裂隙中穿梭。
街上不知何時已經沒有行人,隻剩下獵獵的冷風。
長青不由得加快腳步,而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腳下的來時路好像比白天長。
他不由得想起剛落地康江的時候,他在機場打車,每一個司機在得知他要去楊家鎮時都擺手不去,好不容易出高價有個接單的,還隻願意送到鎮口,死活不願進去。
那司機一路開得很緊張,神色惶惶地對他說:“楊家鎮全是搗鼓死人家夥事的,邪門得要命!”
邪門,長青現在倒是很有感觸了。
寒冷正在逐漸蠶食他身體的熱度,這條路似乎遠得沒有盡頭。黑暗龐大如深淵,似乎正屏息等着獵物走入,一口吞沒。
可突然黑暗被光刺破,耳畔傳來轟鳴,一輛通體漆黑油亮的巡航刹停在長青身旁。
“你在這做什麼?”
長青循聲望去,撞入一雙淺色的眸子。
是屈黎。
長青時常會懷疑他上輩子是冷血動物,一冷大腦就會懶得思考。
明明看到屈黎時他微不可聞地松了口氣,但張嘴隻是冷淡回了句:“回家。”